▲《小美人魚》作者安徒生的故居，其家鄉奧登塞以他設立主題博物館▼

迪士尼為了歡慶100週年，推出最新真人版電影《小美人魚》，結果因為選用黑人女歌手海瑞貝利主演，使得該片引爆爭議不斷，甚至被抨擊為一部「為了政治正確而毀滅童年」的作品。

迪士尼的《小美人魚》是根據丹麥作家漢斯．克里斯汀．安徒生（Hans Christian Andersen）的童話改編。

但是，有多少人知道原版《小美人魚》是怎樣的故事呢？

世界上最早的美人魚傳說，是公元前1000年左右興起於美索不達米亞的亞速帝國，所崇信的女神阿塔加蒂斯 (Atargatis)，她是上半身人形、下半身魚尾，代表大地和水的偉大母親和生育女神。

阿塔加蒂斯女神的信仰傳播到希臘羅馬，被稱作Derketo，後來激發希臘創造出海中誕生的女神阿芙蘿黛蒂，也就是羅馬神話的維納斯。

各位知道亞速人的膚色嗎？亞速人被認為是一支閃族人。閃族人的特徵是：長臉鉤鼻、黑頭髮、多鬍鬚、皮膚黝黑。

▲最早的美人魚傳說，始於女神阿塔加蒂斯，現存約旦考古博物館（WIKI）

▲希臘神話在海中誕生的女神阿芙蘿黛蒂（雅典國家考古博物館）▼羅馬神話也在海中誕生的女神維納斯（義大利佛羅倫斯烏菲茲美術館）

你知道嗎？安徒生寫的《小美人魚》，只形容“她的皮膚像玫瑰花瓣一樣柔軟，她的眼睛像深海一樣藍...”，並沒有提到種族和膚色，小美人魚甚至沒有名字！

不，應該說原版的《小美人魚》，所有角色都沒有膚色和名字。

今天世人所知道的《小美人魚》形象，全都來自於迪士尼1989年發行的卡通片《小美人魚》，這部卡通除了取得商業上的大成功，還獲得兩項奧斯卡獎，並被美國國家電影保護局列入永久保存的影片。

1989年的《小美人魚》開啟了迪士尼動畫的新黃金時代，卻也洗腦了一代又一代的家長與兒童，以致被塑造成白皮膚紅頭髮的小美人魚，變成黑皮膚黑頭髮的小美人魚，立即造成萬眾崩潰哀嚎。

其實《小美人魚》的原版真相，會讓更多人大吃一驚！看完本文，你就會知道小美人魚的膚色，實在不是最重要的議題。

《小美人魚》是安徒生寫的九個童話集156個故事之一。這位一生沒有結婚，也沒有小孩的作家，寫出的《安徒生童話》居然成為世界童話史上劃時代的經典，可能連作家自己都始料未及。

但是，丹麥語文寫成的《安徒生童話》，兩百多年來經過翻譯從簡或錯誤，甚至被刪減和改編，致使流傳至今的諸多版本已經失去原貌。

包括《小美人魚》的原版故事，根本不是你現在知道的那樣！

▲迪士尼1989年發行的卡通片《小美人魚》建立了世人對這個童話根深蒂固的印象，以致迪士尼2023年發行真人版的《小美人魚》造成了爭議抗議▼

世人多知道安徒生以童話作品聞名於世，但在他一生中，他還寫過六本小說、五本旅行日記、三本回憶錄以及眾多詩歌和戲劇，而且受到了廣泛的讚譽。

反而是他的童話作品，最初發表不受好評，銷售量也非常糟糕。在當時的歐洲，童話領域仍然以旨在教導和灌輸虔誠道德價值觀的故事為主，安徒生的“魔法”故事被認為是粗俗的、激進的。

安徒生為什麼會創造出不被當時評論肯定的童話呢？

1805年出生在丹麥奧登塞（Odense）的安徒生，是一個貧窮鞋匠的兒子，母親則是一名洗衣婦。

奧登塞在菲因島上，屬於南丹麥大區，城市名稱有「奧丁的神殿」之意。奧丁是北歐神話的最高神祉，奧登塞是丹麥最古老的城市之一，也有眾多的教堂修道院和神職人員。

由此可知歐登塞是一座植根於鄉村歷史的省級城市，擁有鮮活的丹麥民間傳說和豐富多彩的民間盛會。奧登塞從中世紀以來就是丹麥的一個文化中心，也是丹麥除了首都之外第一個擁有劇院的城市。

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出了一個安徒生也不奇怪吧？

▲奧登塞是一個古老的城市，擁有鮮活的民間傳說和豐富多彩的民間盛會▼

▲奧登塞這個城市裡的建築，本身就帶有傳說和童話的色彩格調▼

▲奧登塞的市政府大樓 ▼奧登塞有許多修道院和教堂

安徒生成為丹麥國寶以來，今天在奧登塞設有：安徒生出生地博物館、安徒生童年之家博物館、安徒生故居博物館。故居博物館在2021年改建成新安徒生博物館（New Hans Christian Andersen Museum）。

我是疫情之前走訪奧登斯，所以沒有看到新安徒生博物館。至於安徒生的出生地和童年之家，我並沒有花太多時間參觀，因為安徒生的天真童年很短，而且不是那麼快樂溫暖。

安徒生的父親沒受過什麼教育，母親甚至是文盲，可是父親會念《天方夜譚》的故事書給安徒生聽。安徒生的識字就是從這樣開始，他的童年自娛就是在家搭玩具劇場製作木偶演戲。

因此，安徒生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編劇，他原本的志向是作為一名演員、舞蹈家或歌手登上舞台，而且因為他擁有優美的歌喉，收到了在富人家晚宴上歌唱的邀請，使他見識到上流社會的生活，也為他後來開啟了機會的大門。

安徒生11歲時，父親去世，家境變得更加貧困，母親只好再婚，他被送出去當學徒賺錢，直到14歲時，他隻身前往哥本哈根闖蕩，憑藉歌喉被丹麥皇家劇院錄取見習。

安徒生的人生開始有了變化，白天他在劇院學習，與丹麥黃金時代一些最著名的男女交往。晚上他經常不吃飯，把僅有的一點錢花在書本上，或是被要求在尊貴的晚宴上唱歌和朗誦。

在劇院見習的三年裡，他收到的援助是零星的、不穩定的，永遠不足以抵禦飢餓，而收到他人慷慨卻帶有居高臨下的解囊，在安徒生的心靈上留下了持久的印記。

多年後，他在創作《小美人魚》等故事時，引用了這一段經驗和感受，那就是女主角為了進入另一個世界而屈服於失落和痛苦，最後卻發現自己永遠不會被完全接受、愛或理解。

▲安徒生的童年之家，家境貧困，這房子都是修繕過的狀態

▼安徒生的父親是修鞋匠，母親是洗衣婦，所以他在童年就體會到生活疾苦

安徒生到了17歲，他的聲音發生了變化，他笨拙的體格也不適合芭蕾舞，結果他被開除了，並被告知他在舞台上沒有未來。安徒生這才轉念立志成為一名小說家和劇作家。

安徒生起初創作戲劇沒有被採用，卻引起了皇家劇院財務總監喬納斯·科林（Jonas Collin）的賞識，此人是逆轉安徒生坎坷人生的貴人。

喬納斯也是丹麥政府官員，於是他說服丹麥國王支付一筆教育基金，資助安徒生接受正規教育。丹麥國王後來與安徒生成為朋友，每年向這位作家頒發終身津貼。

喬納斯就像第二個父親一樣愛護安徒生，他敞開家門接納安徒生，為安徒生提供了他渴望的家庭和支持。喬納斯的兒子愛德華（Edvard Collin）也跟安徒生親近，卻成為安徒生一生的摯愛！

安徒生曾寫信向愛德華傾訴愛意，不過，愛德華並沒有回應安徒生的告白，他後來在回憶錄裡寫下：「我發現自己無法回應這種愛，這給作者帶來了很大的痛苦。」

確實，這份陷入無法實現的愛情，以及渴望成為遙不可及的事物的一部分，存在安徒生的生活和心願中，也反映在他的寫作中，特別是在《小美人魚》裡。

換句話說，《小美人魚》裡，隱喻了安徒生的同性戀情感。

▲奧德塞的安徒生博物館，裡面收藏了最多的安徒生相關資訊

▼安徒生從小會製作木偶自娛，他的手巧還會剪紙

純粹就字面上來看，原版的《小美人魚》跟大眾現在所知的《小美人魚》有何不同？

首先，是《小美人魚》想要變成人類的動機不同。最後的結局也不同。

現版的《小美人魚》是因為愛上王子，想要跟王子生活在一起，可以說是追求陸地上的愛情生活幻夢。

原版則是小美人魚從祖母得知，人類雖然比人魚有300年壽命短多了，但擁有不朽的靈魂，而且他們會去天堂，人魚最後卻只是溶解在海沫中，不復存在。美人魚獲得靈魂的唯一途徑就是嫁給人類。

還有，原版小美人魚是海王的小女兒，當她抱怨尾巴上附著了八隻牡蠣，祖母告訴她那是貴族必須承受的一種驕傲，小美人魚反駁說她會逃跑成為人類。人類沒有負擔的雙腿也是小美人魚所傾羨，這也算是看那山比這山高的心態吧。

原版的《小美人魚》因為渴望靈魂而想要嫁給王子，為了得到海女巫的魔藥，變出一雙人腿，不惜用自己優美的歌喉換取，還要割掉舌頭、忍受步履如走在刀上的疼痛。

最糟糕的是，如果不能說服王子與小美人魚結婚，小美人魚就會在王子與他人新婚後的第一個早晨死亡，永遠消失。

▲安徒生博物館裡的畫廊和建築▼

▼安徒生博物館裡收藏了關於安徒生最多的資料和翻譯作品

一切疼痛的過程，小美人魚都堅持了下來。可當她來到了王子的宮殿，王子對待她就像關照一個棄兒而已，卻對她的痛苦視而不見，還邀請她在王子婚宴的船上跳舞歡慶。

正當小美人魚即將變成海中泡沫之際，美人魚的家人給她送來一把匕首，是姊妹們用自己長髮跟海女巫換來的救命武器。

如果小美人魚用匕首殺死睡夢中的王子，她就可以不死的變回真身，回到原來的大海裡。然而，美人魚下不了手，她選擇縱身躍入大海，化作海沫，卻意外復活，成為一個空氣精靈。

因此，你可能不知道《小美人魚》起初的標題是《空氣中的女兒》（Daughters of the Air）。因為她最後化作了空氣精靈。

原版結尾還說，美人魚化成的空氣精靈每找到一個做好事的孩子，等待靈魂的時間就會減少一年，但每遇到一個淘氣的孩子讓精靈哭泣，每流一滴淚，等待靈魂就又多了一天。

這樣的結局，是一個對小美人魚相當不公平的待遇，而且已經具有一種非常基督教的道德觀，卻還有讀者認為結局應該只有死路一條，甚至被評論認為這樣的信息太可怕。

別忘了，早期美人魚被視為海妖，她們被描述為用迷人的音樂和歌聲，引誘海面過往船隻上的水手，迷惑他們駕船觸礁葬身魚腹。所以，非我族類的海妖怎可不受懲罰，反而能有永生的機會？

▲安徒生故居改成的博物館，裡面保存了他生前使用的家具布置▼

《安徒生童話》跟《伊索寓言》《格林童話》並列世界三大童話。

但是跟其他童話由收集而來大不同的是，《安徒生童話》主要是原創故事，背後有作者自己的真實經驗和寓意。

美人魚的故事在西方盛傳已久，安徒生熟悉這些故事，並在他寫童話之前，關於美人魚的靈感，已經出現在他的遊記和詩篇中，他曾寫道：「傳說中，只有美人魚才能從人類的真愛和基督教的洗禮中獲得不朽的靈魂」。

安徒生寫《小美人魚》的靈感，依據源自《溫蒂娜》（Undine），又稱水女神，是中世紀歐洲鍊金術士帕拉塞爾蘇斯在其煉金術理論中提及的「水」元素名稱，亦是歐洲古代傳說中掌管四大元素的「四精靈」之一，與「火」、「風」、「地」並列。

安徒生寫給朋友的信中，吐露他創作《小美人魚》的心聲：「我沒有像《溫蒂娜》那樣，讓美人魚獲得不朽的靈魂依賴於一個陌生人，依賴於另一個人的愛。這絕對是錯誤的事情。.....我讓我的美人魚走上了一條更自然、更神聖的道路。」

是的。小美人魚最後苦樂參半的結局，使她仰望著漫長的天堂之路，在原稿中她說：「我自己將努力贏得不朽的靈魂……以便在彼岸的世界裡，我可以與我全心全意所愛的他團聚。」

安徒生想表達的不僅僅是單相思，更深層的是一個關於救贖和靈性的故事。安徒生也自承「這是我寫下的唯一一部讓我感動的作品。」主要還是因為這個情節跟安徒生對愛德華的思念有關，愛德華的婚禮發生在安徒生寫下《小美人魚》的同一年。

▲年輕時的安徒生（右），愛上好友愛德華（左）▼愛德華並沒有回應安徒生的愛意告白，他結婚的同一年，安徒生寫下了《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原稿 ▼《小美人魚》最早的插圖（安徒生博物館）

可是安徒生出版《小美人魚》的最初，評論是無情的，批評其結局的說教是“做作的、虛假的”。甚至是“完全不適合兒童的神秘主義迷霧”。

這些批評也不全然都是錯的。

安徒生在初版的序言中寫道，《小美人魚》的“更深層次的意義”可能最能吸引成年人。他受邀參加聚會朗誦《小美人魚》的故事時，許多成人聽眾都不禁熱淚盈眶。

深受感動的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甚至寫下《漁夫和他的靈魂》，以相反的故事來回應安徒生的《小美人魚》。

這讓我們不得不回頭來檢視《小美人魚》真的是童話嗎？14歲的神話生物肩負著尋找真愛的使命，還涉入謀殺和自殺的交易，這是適合告訴兒童的故事嗎？

《小美人魚》的故事轉變，不只出現在迪士尼的動畫片中，也被改寫成各國翻譯的版本。其中軟化的變異可能被認為更適合兒童，否則一般童話都是“王子公主結婚後過著快樂的日子”，豈有原版《小美人魚》那麼悲慘恐怖？

《安徒生童話》還有許多膾炙人口的故事，如《醜小鴨》、《國王的新衣》、《豌豆公主》、《拇指姑娘》、《冰雪女王》、《賣火柴的小女孩》等等，許多都被拍成動畫片或電影而流傳後世。

不過，許多童話原版都被後人改編，反而是改編版本根深蒂固成了千萬人的童年印象，《小美人魚》只是例子之一，因此當迪士尼推出另一種改變，許多人都不能接受。

其實，就連《伊索寓言》《格林童話》的許多原版，都跟現版不同。以後有機會的話，再來跟大家分享這類內情。

不論如何，安徒生創作的《小美人魚》，已是一部與哥本哈根永遠聯繫在一起的不朽作品。今天遊客到丹麥必訪景點之一，就是去看哥本哈根長堤公園的港口岩石上，有一尊小美人魚雕像。

▲與丹麥連結在一起的《小美人魚》，聞名雕像在哥本哈根長堤公園

▼許多遊客慕名前往朝聖《小美人魚》，才會發現這尊雕像十分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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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麥「美男魚」碼頭的國家海事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