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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1/21 04:58:22瀏覽951|回應3|推薦24 | |
巧遇十七歲 - 「生活在他鄉」臺大座談拾零 - 大巴士把我們五十多位海外華文女作家協會會員帶到臺大校門口,導遊説先參觀校園,再領大家去文學院演講廳。 我的腦海湧出潮水般的記憶,迎面撲來那個綁著馬尾巴的藍衣女孩,靜靜的,好奇的,大大的眼睛不斷東張西望。 第一次踏進這個校園,只有十七歳,才讀大學一年級,教微積分的老師在這裏讀研究所,一天他讓我們一群學生來校園找他交作業,他在校門口等我們,指著門口的臺灣大學四個字說:你們一定很奇怪,這四個字這麽小,好像不配這個大學的規模,因爲是日据時代留下來的,現在已經是古跡,要一直保存它的古色古香,所以不會放大。 他領我們走椰林大道,那時已近黃昏,熱浪沒有消減,但是天邊的晚霞金黃桃紅,十分燦爛,胖胖的老師走在前面,後面跟著一群黃毛醜小鴨,慢慢度步,一邊擡起頭,指著微微擺動的椰葉說:你們看這多像積分符號。我們都點頭贊成。然後又彎腰指著矮矮的勾成彎狀的吊鐘花,說:這是不是微分符號。夕陽照在他的近視眼鏡片,反光模糊,看不出來他是否開玩笑,更像是無話找話說,大家還是嗯呀。從寬敞的大道走到新生南路,敲了老師一頓飯的竹槓, 抱著新生的夢想和願望,離去。 一晃數年,等我再回臺大校園,已是教授身份應邀在動物系做科研專題演講。不管下榻新生南路三段的福華文教會館或五福四路的立德旅館,都可以從邊門進出校園,不必穿過大門了,每日閑看土木研究所的門口鋪陳的一大片海芋百合;還在立德旅館邊的茶舘和安弟喝過玫瑰茶,聊了一下午,很溫馨的聚首,至今栩栩如生。走來走去,卻不見椰林大道,也沒想起老師。 這次回台,再度來到校門口,看見這四個金字,恍如隔世,一輩人生,隔著一堵墻,我在外面,老師還在裏面嗎? 走進校門,沿著十七歲的足跡,檢視老師説的長長椰葉和勾勾的吊鐘花,仿佛他胖胖的身影就在眼前晃蕩,頓時輕快起來,揚起髮梢,學著他的樣,指向天,指向地。順步走訪傅斯年大鐘花園和校史館,臺大已是百年老校。當年的研究生老師如今也應該髮蒼蒼眼茫茫了吧。微積分是我的强項,但是這些年的科研裏,微積分無用武之地,有些辜負他的教導。 最後走進文學院演講廳,開始這次來的目的,講「生活在他鄉」,到了他鄉,才知有故鄉,才有故鄉與他鄉的對比。住在美國東部,雨量充足,環境碧綠,人種多元,文化更多元,創國古跡處處皆是,人們四處旅行是常態,求同存異,彼此擁抱,因此提供許多寫作靈感。於是母語使出魔術,一一記錄。對著故鄉和他鄉,聯想益發豐富,一絲鄉愁、一縷鄉愁、一片鄉愁、一汪鄉愁。我泅泳於鄉愁中,自在,自得,自滿,自足,仿佛是我的無形城邦。裏面是遼闊,外面是綿長,穿進穿出,無礙無防。 女主持人中文系洪淑苓教授,素養溫潤,對話中肯,我與她嘀咕復嘀咕,成了忘年交。送她一本我的小説集《約會》。小講師幫忙我們弄幻燈片,捋順鬧情緒的電腦,年輕人和電腦,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服貼欣賞。 我和先生明健輕鬆走出演講廳,天色拉了黑幕,一片黑漆漆,我們摸黑循著原路慢慢走,快到校門口時,他突然大叫,我的揹包呢?包裏是他的身家,護照、錢包、信用卡、車票,林林總總,擁抱一生縮影。帶路的小講師,立刻飛奔回去演講廳尋找,我們跟在她身後,落後一大截。猶如電光石火,她嬌小的身軀又奔到眼前,不喘不噓,面對她的無限青春活力,似乎是金庸筆下的任盈盈(令狐冲的妻子),我抱拳欽佩,行一個大禮。只是如此驚魂,幾乎嚇出心臟病,心怦怦跳,若是遺失了,就要在臺北街頭尋尋覓覓走遍故鄉了。十七歲的我,神情鎮定站在遠處,微微仰著頭,笑老去的我們的狼狽。我心裏咯噔一下,十七歲的夢想願望瞬間清晰,世界的噪音頓時隱去。 來到校門口,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那四個金字和背後漆黑的校園及隱約可見的兩列大王椰子樹,中世紀復古風迎面而來,故鄉和他鄉交互緩緩擦身,一身白長衣染了金條紋,鎖進深深的海馬溝。 跳上大巴士,全車的人等著遲到的我們,好抱歉卻無從説起。 我抱著撿回來的十七歲純潔、善良、熱情、無畏、憧憬,駛向下一段天涯海角。
(2018年12月20日馬里蘭州珀多瑪克一稿; 海外華文女作協網頁www.ocwwa.or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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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