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我們四姐妹長大成人後，媽媽不但遠離獨自辛苦養家的日子，每個月還有女兒們奉上的養老金，雖然不能說生活無慮，日子倒也輕鬆…不過換個角度來說，就是有太多時間思念早去天上享福的老爸。

媽媽本來還幫姊姊們帶小孩，可是這些蘿蔔頭一年年的從媽媽的”托兒所”畢業，閑來無事的她只好跟阿姨舅舅們或打麻將或打紙牌來當消遣。哇…這下不得了哩…我們這些所謂的高級知識份子開始對媽媽曉以大義起來了…「媽，打到三更半夜，這樣成何體統?」…「媽，你時間都耗在麻將上，娘家都吃不到媽媽煮的菜啦。」…「媽，孫子們看到阿嬤成天綁在桌上，都學壞了，你這樣都沒有身教!」…突然之間，媽媽40多年的良家婦女形象都被這消遣給毀了，然而她的回答總是:「這樣比較不會老年痴呆啦! 再說每次都打兩圈罷了，你們也太誇張啦!」。其實媽媽也常去爬山游泳跳瑜珈，不是只「種」在麻將桌上，但我們從小的家教就是不能有「賭博行為」，現在媽媽突然破了戒，姐妹們當然都嗤之以鼻。嚴重的時候，大姐曾經一進門看到一桌的阿姨和媽媽就立刻掉頭走人，二姐還會突然罷煮晚餐……其實我們的表現，阿姨媽媽們也覺得非常刺眼，因為對她們來說，這樣的活動也不過是親戚們之間的感情交流，而且偶爾還可以賺個買菜錢，重點是消磨時間，為什麼在我們眼裡她們就只成了嗜賭的三姑六婆?

然而媽媽在年前檢查得了胃癌末期，必須開刀切除胃部，平時外向的媽媽被迫得關在醫院，除了忍受身體強烈不適外，還要接受漫長的化學治療。雖然媽媽對自己的病情因為不了解而表現樂觀，但每每看到勉強起身的她氣喘吁吁，大家只能眉頭深鎖卻苦無良方!

這天，從醫院走廊的遠方傳來大隊人馬的腳步聲，病房門一開，出現的是和媽媽感情深厚的舅舅率領眾牌友一同出現，舅舅撈出口袋的撲克牌狡猾的對媽媽說:「要不要撿紅點?」大家扶媽媽起身，媽媽笑了，媽媽掛著大小點滴下床打牌，還小贏了一個下午，病房裡笑聲不斷，彷彿回到沒有癌細胞的日子，這時陽光從窗外照進病房，媽媽的臉色看起來一點都不蒼白。就在她們離開時，當老師的三姊居然起身，鞠躬跟所有訪客說 :「謝謝你們來陪我媽打牌!」

2009/11/12

本文登於 2009/12/8 聯合報 家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