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顏喜歡到東區一家店唱歌，一個晚上只兩百元的卡拉OK，無餐、無酒、無咖啡；方便茶包、即溶咖啡包是有的，還裝有一台溫度超過百度的冰熱飲水機。小顏從不輕言飲方便包，所以說無咖啡。地方不大卻很乾淨，三十坪不到的空間，去掉一個隔間、和一處浴室，場地又顯得更小了些，四圍擺了七、八張兩人座的小餐桌，人多了併併就可以攏在一塊兒，彈性得很。最深處浴室一出門，正好可以擺個八人沙發組，一次來人真的很多，湊湊總可裝個十來人。小舞台設在一進門飲水機後隔板旁，相對一個狹窄櫃台，一對老闆和點唱機就擠在這短條道的最深處，反正管收錢、和預設歌曲，輪到上台的客人升降個調，往旁一喊立刻就辦，一點都不麻煩。哦！對了，因為男老闆老張和女老闆都是舞蹈老師，為了廣徠愛舞的顧客，空間中舖了地板，一面牆滿貼鏡子，好讓每個人很容易欣賞自己或他人的舞姿。

　　地點在東區一家老百貨公司後頭巷裡的地下室，交通十分便捷。來的多半兩種人，一種愛舞、一種愛唱，當然你可以說還有既愛唱又愛舞的人，誰愛怎麼分類都無妨。但不論是兩種人或三種人，有一件是很明白的，來此地者，都有一把年紀，偶有幾個三十出頭的人，不管是男是女，那晚就很快成為幼齒焦點，會有那麼一點成就感，不論歌藝是否出眾。唱的也無非是一些老歌，偶爾流行幾首新歌－像小剛的黃昏、那英的白天不懂夜的黑之類的，也多半讓這些老歌新迷撩得哩哩啦啦。

　　不過你如果因此就小看了這個小店的客層，可能又走了眼哦！因為這些熟客，有不少歌藝超群，把不少老歌唱得有模有樣，甚至不輸給年輕人、或現下所謂的偶像歌手。因為小顏不擅舞，簡直得說根本不跳舞，所以多半把精神流在上台前的選歌、台上的自我陶醉、還有等歌時的細心觀眾生相。店雖小，小有小得好，至少排歌,這裡用了一種最原始的安排，就是一人一首，互不相搶，怎麼想都難找出這麼合理的編排法，所以從沒看到為排歌有過任何糾紛。但如果最裡面那組沙發坐滿了人，有時候等首歌，就得排個三、四十分鐘，那桌人唱得爽快，他桌就只有提早走人，下次再來，反正看誰時間真正多。所以，有時候看著最公平的方式、規矩，用上就要漏洞百出。誰教這裡不是監察院、或立法院，放輕鬆點，也就心平了。

　　方才說到特別歌友，晚了，只提一個。是八十多歲的老李吧？每週三、五兩日下午五點半一定準時報到，拎個才買的紙碗麵，是前面隔巷的福州儍瓜麵，數十日如一日，絕不輕言換食。他身高如梯，亂髮依舊黑如鴉毛，春夏秋冬都穿著那套過時的短腰圓領西裝外套。他都一個人到，每次坐在沙發組旁的第三桌，很少碰到沒坐那兒，一方面他每次來得早，可以先挑座位，二方面那桌靠近厠所，不十分緊要，沒人會搶那位，久了每逢週三、五，熟客就習慣他老人家佇在那兒，也算對他年老和敬業精神的禮讓。每次他都輪兩次上台後才開始吃麵，那是乾麵，晚點下手除了糊些，也沒啥大差別，從沒看過他配點小菜什麼的，一個身裁高長老人家一個人躲在暗處哈腰吃麵，不知怎地總有那麼些落寞孤寂的感觸。他聲如洪鐘，對於高亢的老歌，偶有佳作，大家也不吝惜給他掌聲，但可能年紀真的大了，唱著唱著第二、三句；或第二、三段音準就跑到九宵雲外，這個時候台下逐漸變成由小到大的談話會，此起彼落，活像個青蛙大合音，弄得唱情跟著大減，但他好像也不怎麼在意，畢竟噪音是由他而起的，不是嗎？

　　小顏最怕聽他唱那首周子寒的「心疼自己」，每次到了那句「你到底知不知道　在你的呼吸透露著不安的心跳」時，音準就隨著他老人家高亢的歌聲大變特變，愈唱到情深處，情況愈糟，經常讓人不忍卒睹，而且每次這首是這老大哥必點的歌，即使因為客人太多他會提早抽身離去，也得唱完這首歌才走。直到一年前一個只有小顏和顏友兩個客人時，才聽老張說了老李的故事，從那天開始，每次他在台上唱這首歌時，小顏就專注聆聽他的變調、緊緊捕捉他的表情，甚至開始那幾次，歪在灯光不照的地方，小顏竟陪著他的歌流了好幾場淚。老張說：三年前每次陪老李來店裡飆歌的老伴往生後半年，他再來時，不知在哪學了這首對他而言很算新歌的「心疼自己」，他就一再重覆地這樣唱著這首歌。今晚又看到老李，回家前看了小店本週五已被包場，小顏開始為老李那天的時間打發發怵。

「心疼自己」

作詞：何厚華　作曲：蔣三省　編曲：蔣三省

你已經變了　你自己都不知道　在你的嘴角堆積著勉強的微笑
你已經變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　在你的呼吸透露著不安的心跳

雖然過去對我真的很重要　我會努力讓自己過得好
就算淚流也要偷偷地擦掉　請放心我不會給你煩惱

心疼自己　把放棄說得太容易　忘記已經沒有人可以陪我哭泣
心疼自己　把孤單想得太容易　沒有人愛的心只有自己心疼自己

歌詞引自魔鏡歌詞網：http://mojim.com/tw1005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