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鎖眉（一）　作者／燕狼叟

望著不停的馬錶，阿虎急得更加靜沈，愈靜眉頭更深了，這是他下意識的表情、和面對急切的習慣。阿虎知道越過這個靜，將會是自己都很難掌握的爆，經常都這樣，讓很多的真誠在靜和暴交錯糾結的矛盾中變得一發不可收拾！他無法解釋這樣的環結，往往對方更無法收納這無厘頭的暴衝；但也不是件件都一定要經過這樣的定規，因為靜和暴之間還有堅定是阿虎用來抵制山洪暴發的擋箭牌。急和靜交錯、情和緒賽跑、眉和心拉扯，了不起就堅毅換妥協，時刻總會過，眉鎖總要開，守住這一刻不就見得梅山開。

再望望走不停的馬錶，手心已沁汗，拇指撫在像是錶頭的止時鈕，真想一指定江山，狠狠地將時間暫停。好像馬錶一止所有的心事也會結束一樣；這樣的想頭每次進到這裡都有過，每次腦海裡跳出來的畫面，也都和現在相同。問題是拇指就像冷凍的香蕉失去機能，始終按不下去，因為即使按了，非但無法停住眼前的忐忑，可能會使得稍後的火爆場面更嚴重，這是可想見的。

隨著隔音的透明玻璃，避開攝影師龐大的軀體、以及三機作業因為空間的狹小、左中兩機如伸長脖子對望的人般滑稽，視線左閃右穿地去到棚中央的三合板桌，上面滾燙燙的烟嘩啷啷地推著一口法瑯鍋蓋，有節奏的響著。那是今早新聞「飲食媽媽」單元，特為貼心的媽媽介紹的「蕃茄熬麵」，方式是現場立即播出。為了讓媽媽們準確掌握竅門，女主播要求一煮到底，中間不能穿插廣告，踏踏實實地讓每個細節攤開在觀眾面前。她認為只有這樣，才能發揮新聞"真"的真理。熱氣就差沒將白色帶碎花的蓋掀到桌下，這樣的情形是不會發生，因為主播和食老師已經有了近三個星期的合作經驗，火候的掌控是主播對食老師開門見山的要求。

教學老師也不是什麼多知名的專家，只不過家裡從小開個館子，從餐飲科畢業沒多久，開始到自家館子廚房學以致用，家裡沒有兒子，將來館子是要交給她的，她很想認真學；同時想有朝一日定要把這傳統的館子變成有時尚感的餐廳！一個美食界的前輩，長年在媒體教怎麼作菜，和這家館子主人是一家親的朋友，因為他過去落魄過，是館子男老闆收留他讓他有機會再起，本來在廣播電台說說到處去吃的經驗，有線電視大開放時段變多了，他於是開始偶爾上電視當個品味者之類的，久了也因為有些年紀、望起來有經驗，開始作起教作菜節目主持人，沒想到不知怎的一下子成了美食專家。

看到館子老闆的獨女，想到把她推到螢幕前，就當成一個回報。食老師這已經是第二次在電視作節目，初次是在80台以後的頻道，有機會轉到新聞台對她的企圖心是有安撫作用的。誰想到看似那麼親切的主播，在開鏡前竟這般冷若冰霜！等到上節目那股掌控全場的威力，食老師算是見識到，反正真正目的是家裡的館子改變，只要聽電視的就準沒錯，主播要求火候注意就是了，不必什麼爭辯。

阿虎又看了看馬錶，想到開On前的情形，儘管導播從五倒Cue到二，主播還不停地嚷著要食老師趕快擦掉鍋面上菜的殘屍，以免早起的觀眾倒胃口；或要求攝影師調整鏡位，不可以太正面對著她，因為她認為三七比例最能照出她的媚力。前一秒鐘還為她的權威掃罵全場，只要導播一Cue到一，她那最親和、鄰家小女孩、甜美的笑容，就能夠在千分之一秒鐘擠出來，還那麼熟悉還那麼亮麗。

小虎曾經不只一次的在這千分一秒鐘凝望著她，數著她一根根的眉絲，讀著她一面面地生臉，眷著她一雙水汪汪令人迷惘的眼。他造就了眼前這個年輕主播，至少棚內棚外都是小虎三年不間不斷的籌備張羅、呵護備至。尤其對於新聞感的調教－對她這是最難的一部分，對他則是最好獻殷勤的手段。為她細讀報、為她整理重點、為她指導Rundown、為她分析新聞發展性。講到解嚴、探親、組黨、報禁，阿虎都經過過的，他像翻歷史一樣的有系統傳授，卻常望著她迷惑、憂傷、垂目、自責，那時的她是叫人感動、讓人心疼的，一度她哽咽的喉，水珠盤旋的大眼，望著耗盡心力的阿虎說：

「虎爺，我好笨！從來不知道自己那麼無知，沒有虎爺，我該怎辦？」

 「沒妳想的那麼糟，今天開始要改變看報和看電視的習慣，誰不是從無知開始，妳看A台那個當家主播，當時跑新聞時，她也不過菜鳥一個，現在不也作主了，不要自我要求那麼深，慢慢來！」

「不知要怎麼謝虎爺，你那麼資深，又傾囊相授，我學了好多好多，但今天我真的累了，讓我休息一下趕快先看一下下一節新聞稿內容好嗎？快來不急了，好啦～～」

看著那嘩啷啷的鍋，看著汩汩奔流的滾湯和馬錶，阿虎還是決定更沈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