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小的時候,每天傍晚,我都會聽見一句話:「祥熙、慶熙回家吃飯配滷蛋!」
聽到這句話,總是令我羨慕。我羨慕名叫祥熙、慶熙的鄰居能夠有滷蛋的晚餐。當時,我家也有養能每天生蛋的母雞。每天早上我會將小手伸進雞籠,拿出母雞剛生下的溫熱雞蛋。但是這雞蛋是要用來補充父親的體力的,還輪不到我們幾個兄弟吃。
祥熙哥哥大我兩歲,慶熙與我同年,而每天傍晚,總是到處不斷的呼喚他們回家的是他們的妹妹。
「祥熙、慶熙回家吃飯配滷蛋!」他們的妹妹總是不斷的重複呼喚,一直到她確認哥哥們已經回家了。
因為年紀相近,小學時,我與祥熙、慶熙幾乎每天玩在一起,我們玩老鷹捉小雞、捉迷藏等遊戲,直到傍晚,直到聽到他們的妹妹的呼喚,才分開各自回家。
在那遙遠的年代,幸福,其實很簡單!有個貼心的妹妹,每天傍晚,以溫情呼喚自己的哥哥回家吃飯,而且強調有滷蛋下飯!
也許,叫哥哥們回家吃晚飯是父母給這個貼心的妹妹的任務。可是她總是如此這般的認真執行,讓我聽到聲音就彷彿看到香噴噴的滷蛋放在可口的米飯上一般。
漸漸的我長大了,隨著社會國家經濟的發展,隨著個人的努力,我擁有車子、房子、金錢等富貴,但是我的心裡永遠清楚,幸福與財富是不同的概念。因為我的心裡永遠記得「祥熙、慶熙回家吃飯配滷蛋!」的那句話給我期待幸福的感覺。
一代有一代的飲食喜惡。父母親與岳父母,他們因為兒時吃下太多的「蕃薯簽」來取代米飯,都不喜歡吃地瓜,可是對我而言,地瓜稀飯是很好吃的美食。因此,當我讀到愛詩網臺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詩人黃炳南所寫的<藷粥>一詩,便覺得很親切:
<藷粥>
不知肉味食無魚,藷粥清甘配野蔬。
萊菔1登盤休厭淡,深嘗世味2 貴粗疏。
【題解】
本組詩為七言絕句,載於《南方》151 期,1942 年5 月1 日。藷粥,
即甘藷和米熬煮成稀稠狀的粥。甘藷,俗呼番薯或地瓜,是臺灣民間
除了稻米外,重要的補充食糧。昔日人們會在盛產時將它刨成絲狀曬
乾儲藏,稱「蕃薯簽」,主食不足時可用來充飢。藷粥通常做為早餐
或點心食用,不配上大魚大肉,以鄉間唾手可得的野蔬或自製的醃蘿
蔔最對味。作者在嘗盡人間美味後轉向喜愛這種清淡粗疏的飲食,在
此也微微透露反樸歸真的心情。近人經濟環境好轉,藷粥不再是荒年
的不得已,坊間清粥小菜變成健康美食,頗能呼應本詩的情境。
【作者】
黃炳南(1875-1956),見〈田舍郎十四首選二〉。
【注釋】
1. 萊菔:音ㄌㄞ ˊ ㄈㄨ ˊ,蘿蔔的別名。語本蘇軾〈擷菜〉詩:
「秋來霜露滿東園,蘆菔生兒芥有孫。我與何曾同一飽,不知何
苦食雞豚?」
2. 世味:人在世上所感受到的各種況味。
小學五年級以前,只要有小販到巷子賣零食,不管是賣什麼零食,總是讓我垂涎不已。小學五年級以後,家裡的經濟隨國家的經濟起飛了。不但電視、冰箱等「奢侈品」進到家裡,我也有零用錢也以買零食了。我最常買的零食是沒包糖衣的鈣片,可能是養成喜歡吃鈣的習慣,因此中年後體檢,骨質一直是我健康的驕傲。
還記得中學時,校門外有一攤好吃的冰攤,我最喜歡吃紅豆加米苔目冰。因此,當我讀到愛詩網臺灣古典詩主題詩選資料庫,詩人曾晁機所寫的<紅豆冰>與詩人張達修的<米篩目咏>,便覺得很親切:
<紅豆冰>
解渴調成雪滿巵1,朱苞凍破子離離2。
瓊漿我憶雲英3 乞,一樣相思味沁脾4。
【題解】
本詩為七言絕句,載於《詩報》第114 期(1935 年10 月1 日)。詩中主要描述紅豆冰的形色滋味。首二句寫如雪之冰,適宜解渴,又以花苞凍裂、種子灑落,形容撒落冰上的眾多紅豆;末二句寫詩人食紅豆冰,讓人憶起心中的女子,相思滋味,沁入心脾,令人回味無窮。蓋紅豆產於南方,其子鮮紅而圓,傳說古代有一女子,因丈夫死在邊地,哭於樹下而死,後化為紅豆,故紅豆又被稱為「相思豆」,唐詩中經常用紅豆來比喻、關合相思之情,如王維〈相思〉:「紅豆生南
國, 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 此物最相思。」由此詩亦可略見台灣庶民飲食生活。
【作者】
曾晁機(? - ?),筆名笑雲,生平不詳,日治時期臺灣詩人
【注釋】
1. 巵:音,ㄓ,同「卮」,古代酒器,此指裝冰的杯子。
2. 離離:盛多、濃密的樣子。
3. 雲英:唐〈裴鉶傳奇• 裴航〉中的仙女名,傳說裴航過藍橋驛,以玉杵臼為聘禮,娶雲英為妻,夫婦俱入玉峰成仙,後借指佳偶。又,雲英亦唐代鍾陵著名歌姬,後亦泛指歌女或成年未嫁的女子。
4. 一樣相思味沁脾:紅豆俗稱相思豆;沁,音ㄑㄧㄣ ˋ,滲入、浸潤。此形容紅豆滋味浸入心脾,猶如相思一般。
<米篩目咏>
分明入口抵瓊漿1,冷滑真堪解熱腸。
篩影團團2 凝粉藕,銀絲縷縷3 點洋糖4。
涼亭喚賣招炎客,隴畝5 充飢饁雪娘6。
素食年來成習慣,何嫌消夏一甌7 嘗。
【題解】
本詩為七言律詩,收入《醉草園詩集》。米篩目,即今米苔目,因閩南語的「篩」、「苔」同音,故今多見寫成「米苔目」,又稱為老鼠粄、銀針粉,起源於廣東梅州大埔,常見於臺灣、福建、香港、馬來西亞等地。
4 月8 日浴佛節的供品,客家人常在下田耕作時食用,現各處皆看得到。其原料為在來米漿和地瓜粉混拌而成,並透過竹製的米篩孔洞流出線條狀混合物,因而得名。米苔目可以煮成鹹熱食、甜涼食,熱食的作法多為湯粉、炒粉,涼食的作法則為加上清冰或冰塊、糖水,米苔目冰是臺灣獨特的吃法。
本詩描繪米苔目的原料、製作過程、口感,特別點出了臺灣做成甜涼食的獨特吃法,既美味、消暑、飽足,還兼有視覺享受,也是素食者的最佳選擇。
【作者】
張達修(1905-1983),見〈孟宗筍〉。
【注釋】
1. 瓊漿:美酒。
2. 篩影團團:團團,形容圓的樣子。意謂結合了在來米漿和地瓜粉,拌製成柔軟圓形的混合物,放在竹製米篩上,以進行下一個步驟。
3. 銀絲縷縷:形容柔軟的混合物經過米篩孔洞,流出線條狀的粉粄。
4. 洋糖:從國外進口的機器製成的糖。
5. 隴畝:田畝。
6. 饁雪娘:饁,音ㄧㄝ ˋ,送飯給在田裡工作的人吃。雪娘,客家女子的名字。意謂米苔目為客家人在下田耕作時充饑的食物。
7. 一甌:甌,音ㄡ,碗杯。意謂米苔目冰夏天來一碗,是消暑、充饑、素食者的最佳選擇。
閩南語有句俗諺:「四十歲以前糟蹋身體,四十歲以後被身體糟蹋。」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體的器官不停的衰退。失去,更能體會擁有的幸福。所以我體會出,活著,就是幸福。父母生出我們,不管我們擁有眼耳鼻口身心幾個器官,我們都可以經由這些器官感受生活的幸福。眼睛看到美麗的世界,好幸福喔!耳朵聽到美妙的聲音,好幸福喔!鼻子能聞到香味,好幸福喔!嘴巴能吃到美食說出美好的感覺,好幸福喔!
祥熙與慶熙他們在我高中時搬家了,我一直沒問他們聽到「祥熙、慶熙回家吃飯配滷蛋!」這句話,是不是會感覺幸福。但是「祥熙、慶熙回家吃飯配滷蛋!」這句話,自那遙遠的年代的傍晚,幽幽遠遠的在我的耳邊傳頌到現在,提醒我,幸福,其實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