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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曾經躺過的那些床-27
2006/03/22 23:49:45瀏覽976|回應0|推薦8

第二天,林澄奇如往常一樣進了開刀房,爲那個高姓的老病人開刀,這可憐的老人蜷縮在病床上,在恐懼、早衰和迷惑中,一動也不動,沒有進食,沒有飲水,針頭插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臂上,點滴維持著他的代謝,瀉藥繼續對他摧枯拉朽,他拉肚子拉了整整兩天,只能無助地在床上躺著,好像等待著枯萎。

其實誰也根本看不清病人們真實的面目,人所見到的,只不過是自己疑惑的影子而已。

誰也不能選擇最好的人生,而是最好的人生選擇了自己﹔如果說存在是一個永恆的驚喜,因為生命本就是,然而驚喜卻不長久,悲劇卻會不時上演。

是不是,人如初生的嬰孩,他的力量就是成長的力量﹔人也像暮年的老者,他的畏死就是生命的毒藥?

在手術房外面等待的時間裡,只有他的乾女兒陪在身邊,她握著老人的手,試圖安撫老先生開刀前害怕的情緒,就像一般血親應該表現出來的關切與擔憂,可憐──正是一個可憐的老人所害怕的孤獨,除了身邊唯一的一個親人,再也無人哀矜──體會接近死亡的每一刻,總是讓人覺得非常無助。

每個醫師對病人,都有主宰的心態,也有血的意識,只是往往昧於實相,充滿了未經篩檢的病態,像是高潮所在的身體檢查。

開刀時,誰有心祈禱,就現在祈禱吧!因為,死戰就要來臨。禱告──保持精神緊繃!準備好應付極端事故,直到一切寂眠,病人獨醒──還有那個昂揚、聆聽禱詞的神明。

為老人開刀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手在顫抖,不是那曾經燙傷過的右手,而是他一向慣常使用的左手,所幸手術很快就順利結束了。

半個小時的復甦時間很快就過去,動大腸癌手術的老人很快就被送回了普通病房,時近中午,一群家屬們都急著過去等老人清醒。

好不容易熬過了四個小時,已經是他的下班時間,今天他早上動了兩個手術,一個是簡單的盲腸手術,另一個就是老人的切除腸道大手術,雖然覺得有些疲倦,卻在思索著晚上是否要回去找他的情人。

忽然間,當他還在路上開車的當兒,他的手機倏地響了起來。

是今晚值班的護理長。

「林醫師,不好了!」

「什麼事?」他把耳機的聲音調大了些。

「你主治的患者高先生──就是早上剛開完刀的那個──剛剛發生狀況了!」

「我馬上趕回醫院!」

長夜漫漫,林澄奇還記得,楊雅昕曾經特別詢問過這個患者的情形,於公於私,他都非常在意病人的手術結果,因此就連續闖了幾個紅燈,高速飆車回到了醫院裡。

輪值的許醫師和護士們忙著急救,老先生的情況顯示:他停止呼吸超過十分鐘,全身開始僵硬,心臟也停止了,醫師連續電擊了好幾回,再加上心臟按摩,終於把人救了回來,可是由於腦部長時間缺氧,老人家已經變成了植物人。

據說,高家沒有要老先生的乾女兒繼續照顧,請來一個不夠專業的看護來照顧老先生,他的兒子人雖然在醫院裡,卻喝酒喝得爛醉,顯然在爲開刀順利成功的情況慶祝;沒有護士巡房、沒有醫師關切,整整八個多小時,連主治醫師也只去過病房一次,老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就在麻醉藥效未退的睡夢中,他肺部淤積的痰梗住了喉嚨和氣管,像每個溺水的人一樣,無法把空氣吸入肺中,等到女性家屬發現情況不對,病人卻已經回天乏術了。

這就是林澄奇趕回醫院之後所見到的情況,他甚至連急救都來不及參與。

接到「病危通知」,匆忙趕來的家屬痛哭失聲,女的更是在加護病房外面大聲嚎啕起來,林澄奇待在病房之中,一直躲著不想出去,因為面對家屬比起面對動也不動的患者,顯得更為難堪。

「你要待在這裡嗎?」過了午夜十二點,值班時間結束的許醫師問他。「外面的家屬應該都已經回家了。」

「我──」林澄奇覺得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把臉上的口罩扯高了些,難過地低下了頭。

許醫師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一般對植物人和重症患者已經麻木的醫生,很快地走出了層層防護的加護病房。

而林澄奇還是呆呆地站在當場,在口罩之上,只見他雙眼灰敗地瞠視著病床上的老人,還有老人鼻上用力插入氣管時所流出的血液痕跡;而病床之上,老人蠟黃的肉體微微蜷曲著,就像是他以前國中生物課上解剖的青蛙,臉上還有種蒼白的死亡姿態。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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