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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 – 枝娘〈二〉
2021/10/18 05:25:25瀏覽731|回應0|推薦51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多月,靳明稍微有些地方不順枝娘的意思時,枝娘則會反過來對靳明翻白眼、頂撞爭辯,甚至還會對靳明口出惡言。面對枝娘無禮的舉動,靳明始終和顏以對,不會說出任何抱怨的話語。有一天,枝娘忽然對靳明說:

 

「我以醜陋的模樣、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承蒙先生你伸出援手救了我,這份大恩我放在心中已經很久了。家主人命我侍候病中的你,正是可以讓我報答你的恩德。之後我幾次三番的無禮頂撞你,你又仍是對我一再的容忍、不計較,你如此待我,我怎麼敢不以真面目來面對你呢?你就像是那獨自結繭、等候伴侶的蠶,我則像那追求公雉的母雉,登徙子原本也不是好色之徒,所以他娶了一個容貌醜陋的妻子,因此我想當一回自薦的毛遂,自己為自己向你提親又何妨?現在就請你轉過頭來看看我吧。」

 

靳明轉頭一看,只不過一眨眼的瞬間,枝娘忽然變成了一位絕代美人,寬寬的額頭、彎彎的眉毛,輕飄飄的裙子、鮮艷亮麗的衣服,步履輕盈微緩,嬌柔纖弱惹人憐愛。靳明非常驚訝的問道:

 

「妳是人嗎?還是妖?我這個書生又病又窮,身上只剩下這幾根窮骨頭,都給妳吃妳也吃不飽啊!」

 

枝娘笑著說:

 

「我本是天上的仙子,因故被謫降凡塵註x2,注定要與凡人有一場姻緣。然而之前所見的都是一些痴愚又俗不可耐、巧言奸佞、行為輕佻的人,沒有一個能像你一樣忠厚老實且心地善良的。先前我裝扮成醜陋的模樣以遮蔽那些俗人的眼睛,現在我在你面前顯露出原本美麗的面容,藉此稍微報答你的恩情。還希望你能為我保守這個秘密。」

 

靳明又驚又喜的說:

 

「能得遇仙女下凡,我真是不知哪輩子修得了這一點點單薄的福氣?只是這原本的醜陋樣貌突然變化成絕世美女,恐怕會讓員外受到驚嚇,畢竟這房內藏著這麼一位大美人兒一定會招外人非議,這又該如何是好?」

 

枝娘說:

 

「這點你大可無須多慮。外人見我仍舊是一副醜八怪的模樣。」

 

可是此時靳明面對仙女仍是頗為緊張恐懼,不安的說:

 

「我總不能再讓妳睡在我床邊的地上;而我得了這樣的病,又哪還有能力能迎娶像妳這樣美麗的仙女,這該如何是好?該怎麼辦呀?」

 

枝娘說:

 

「我正要為你治療病痛,又怎麼還會有床上與床下的分別呢?」

 

到了晚上,枝娘自行褪下外衣裙,稍微活動一下手腕後,便登上木榻為靳明按摩。那纖纖玉指仔細的按壓過的地方,都令靳明感覺原本病得不聽使喚的地方都似乎逐漸能動了。按摩完畢後,枝娘再用她的三寸金蓮踩壓靳明的尾椎骨至肛門處數下,並問他:

 

「有沒有感覺一股暖氣抵達丹田(肚臍下方)處?」

 

靳明說:

 

「已經有一股奇異的暖流從湧泉(兩腳足心處)向上直到頸子處,只是沒能立即進入頭腦,全身仍感覺酸楚而難以活動。」

 

枝娘點了點頭,說:

 

「這樣啊,那非要用『華池水』為你沖洗才行。」

 

就俯身以接吻的方式,用自己的香舌將唾液送入靳明的口中,又用香舌攪拌、吐納了幾次。忽然,靳明的腹內發出奇異的聲響,只感覺全身的骨頭、關節都被打通了的樣子,那因風痺症造成的手足不便等症狀忽然都消失,病就這樣完全痊癒了!靳明興奮的一躍而起,就跪在枕頭旁向枝娘叩首道謝,說:

 

「妳果真是有大法力、能讓死者復活的仙人啊!之前我幾乎因迷惑於表面的美醜,有眼無珠,沒能認出真仙,真是愚昧啊。」

 

枝娘笑著說:

 

「那麼看你兩手空空,之後要打算如何感謝我這個神醫呢?」

 

靳明說:

 

「我將每天以香花供養,像神明般的尊奉,像老師般的敬重,將妳的大恩大德銘記於心,生生世世絕不敢忘記!」

 

枝娘依偎在靳明身旁,說:

 

「我就像是一張調好音的古琴等著你彈奏(我整個人都給你了),你只要好好的彈奏(好好的愛我)就是報答我了。」

 

靳明說:

 

「妳要我與妳結為夫妻,如此同床共枕親近於妳,怎麼能算表示對妳的尊敬呢?」

 

面對靳明如此古板的書呆子習性,枝娘嫣然一笑,就吹滅了燈燭,與靳明一起爬枕頭山、鑽棉被洞、研究傳宗接代的學問去了。

 

----- 偶素分隔線 之 備註 -----

 

:「獨繭之蠶」,參考成語「獨繭抽絲」,比喻詩文條理清晰,脈絡分明。亦比喻單相思。

 

:「登徒原非好色」,登徒,複姓。指戰國時楚國宋玉所作〈登徒子好色賦〉中的「登徒子」。

登徒子也是楚國大夫,侍奉楚王時刻意貶低宋玉,說他人俊美又好色,建議楚王不要讓他陪同出入後宮。楚王以此質問宋玉宋玉以自己雖俊美得讓鄰居美女主動投懷送抱卻仍不為所動,而登徒子娶了一個醜老婆卻還連生了五個孩子。這樣相比,是誰比較好色呢?

後人便以登徒子做為好色之徒的代稱。見戰國、楚國宋玉、〈登徒子好色賦〉:

大夫登徒子侍於楚王,短宋玉曰:

「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願王勿與出入後宮。」

王以登徒子之言問宋玉。玉曰:

「體貌閑麗,所受於天也;口多微辭,所學於師也。至於好色,臣無有也。」

王曰:

「子不好色,亦有說乎?有說則止,無說則退。」

玉曰: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牆闚臣三年,至今未許也。

登徒子則不然。其妻蓬頭攣耳,齞脣歷齒。旁行踽僂,又疥且痔。登徒子悅之,使有五子。王孰察之,誰為好色者矣?」

 

:「毛遂」,見成語「毛遂自薦」,指戰國時期,趙國平原君的門客毛遂,自動在楚國朝廷向楚王直陳利害,終於說服楚國發兵救的故事。後比喻自我推薦,主動要求承當重任。典出《史記.卷七十六.平原君虞卿傳》。

 

:「螓首峨眉」,「螓」音「琴」,「螓首」:額廣而方;「蛾眉」:眉細而長。 「螓首峨眉」,寬寬的額頭,彎彎的眉毛,形容女子容貌美麗。出自《詩經·衛風·碩人》:「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註x2:「上清」,道家的三清境之一,即「天界」,亦泛指仙境。

「塵寰」,亦作「塵闤」。人世間。

 

:「儇薄子」,「儇」音「宣」,巧言奸佞、行為輕佻的人。

 

:「無鹽」,原古地名無鹽縣,古無鹽城遺址位於今山東省泰安市東平縣東平街道東南的無鹽村。戰國時,齊宣王的王后鍾離春有德而貌醜,因其是無鹽人,故人以「無鹽」借稱,或稱「無鹽女」,後常用爲醜女的代稱。

 

:「西子」,即春秋時,越國美女西施。

 

:「雌黃」,參考成語「信口雌黃」,「信」:任憑,聽任;「雌黃」:即雞冠石,黃色礦物,用作顏料。 古人用黃紙寫字,寫錯了,用雌黃塗抹後改寫。 比喻不顧事實,隨口亂說。

 

:「嫫母、鳩盤」,「嫫母」,傳說中黃帝之妻,貌極醜。後為醜女代稱。

「鳩盤」,即「鳩槃荼」,梵語譯音,或作「弓槃荼、究槃荼、恭畔荼、拘槃荼、俱槃荼、吉槃荼、拘辨荼、鳩滿拏、倶滿拏吶」等,下身狀如冬瓜、如瓮,行走時要置於肩上,坐下時則盤據在身前,故名鳩槃荼鬼,又作厭魅鬼、厭眉鬼、瓮形鬼、冬瓜鬼。

 

:「王維床下,固不足辱仙人」,典故待查。

若「仙人」指的是修道隱居而不仕的孟浩然,則可能是指《唐才子傳》記載的:有一天,王維私邀孟浩然翰林院,正巧碰到唐玄宗駕臨,身無一官半職的孟浩然驚慌地躲避到床下,王維則不敢隱瞞,據實向唐玄宗報告自己私邀孟浩然入內署之事。唐玄宗並不怪罪二人,反而要孟浩然出來並讓他自己展示一下詩作。孟浩然則吟誦了《歲暮歸南山》: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永懷愁不寐,鬆月夜窗虛。

當中這句「不才明主棄」卻讓唐玄宗龍心不悅,感覺孟浩然藉詩諷刺,此後便冷落了孟浩然,對他置之不理了。

 

:「漆吏枕邊,又不遑偶麗伴」,典故待查。

 

:「越人」,戰國時期名醫扁鵲的名字。扁鵲氏(秦朝以前,姓氏分離,男子稱氏,女子稱姓),名越人,一名,號盧醫扁鵲。故又稱扁鵲秦越人

 

:「穀道」,或稱「後竅」,即直腸到肛門的一部分。

 

:「泥丸」,道教語,腦神的別名。道教以人體為小天地,各部分皆賦以神名,稱腦神精根,字泥丸

 

:「華池水」,道家煉丹用語,鉛汞相交即是華池神水。見北宋張伯端(字平叔,一名用成用誠,號紫陽)、《金丹四百字》:(節錄)

故曰奪天地一點之陽,採日月二輪之氣,行真水於鉛爐,運真火於汞鼎。以鉛見汞,名曰華池。以汞入鉛,名曰神水。

 

:「盧扁」,仍是指扁鵲,即秦越人的號「盧醫扁鵲」的簡稱。

 

----- 待續 -----

 

改編自 《夜雨秋燈續錄》

 

原文:

 

《夜雨秋燈續錄》.卷六.枝娘

 

雲陽生靳明,字無垢。

……

居月餘,稍有所拂,女反白眼,爭惡聲至。生無言,女忽對生曰:

「妾以陋質窮途蒙君援救,藏心曲久矣,主人命侍君子,正可報德。屢屢無狀,君又姑容,敢不以真面示君?君猶獨繭之蠶,妾如求牡之雉,登徙原非好色,毛遂何妨自媒?君且回顧」。

生一轉瞬,女忽化作絕代麗姝,螓首峨眉,輕裙艷服,姍姍微步,楚楚堪憐。生大驚問:

「汝人耶?妖耶?措大數根窮餓骨,不足飽汝腹!」

女笑曰:

「妾乃上清仙子下謫塵寰,數合偶世人。然滿眼皆痴俗儇薄子,無一長厚如君者。前作無鹽藉糊俗目,今呈西子聊報善人。君其秘焉。」

生驚且喜曰:

「仙娥下降,薄福何修?但媸化為妍,東家駭異。室中牡丹如門外雌黃何?」

曰:

「此無慮也。外人見妾仍如嫫母、鳩盤耳。」

生頗跼蹐,曰:

「王維床下,固不足辱仙人;漆吏枕邊,又不遑偶麗伴,奈何!奈何!」

曰:

「妾方為君作越人,安得有上下床之別?」

夜夕,乃自解羅襦,輕舒玉腕,登生榻為之按摩,織指細搗,病骨欲蘇。復以蓮鉤調穀道者再,曰:

「暖氣達丹田否?」

生云:

「奇暖己由湧泉上十二層樓,維泥丸不遽透,仍酸楚牽掣耳。」

曰:

「是非以華池水洗伐不可。」

乃以鸚舌吐香津入生口,攪咂數次。忽腹內作奇響,骨節皆通,病霍然矣!生躍起跪枕畔叩首曰:

「卿真能生死人而肉白骨者!向幾迷于物色。」

女笑曰:

「君妙手空空,將以何事酬盧扁?」

生云:

「香花供養,尊之如神明,敬之如師保,鐫諸心版,生生世世毋相忘也!」

女偎之曰:

「琴絃在御,調即云酬。」

生曰:

「床笫同棲,褻豈示敬?」

女嫣然一笑,遂與之燕好。

……

 

 

( 休閒生活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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