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cerpt：鍾曉陽的《春在綠蕪中》

誰向江頭遺恨濃，碧波流不斷，楚山重。柳煙和雨隔疏鐘。黃昏後，羅幕更朦朧。
桃李小園空，阿誰猶笑語，拾殘紅？珠簾捲盡夜來風。人不見，春在綠蕪中。
——北宋 僧祖可，《小重山‧誰向江頭遺恨濃》

遇到一些知名的小說家，我的閱讀方式似乎總是莫名的迂迴，因為我會同時想要找看看她 (他) 有沒有其他詩集或是散文。

於是，以《停車暫借問》揚名的鍾曉陽，我最初讀到的是《愛妻》(因為董啟章的同名小說之故)，之後則是《細說》、《春在綠蕪中》……

或許，這樣的閱讀順序可以讓我更加專注於鍾曉陽的文字，讓我把她從「張愛玲第二」(眾人多以張愛玲的傳人稱之)，還原成她原本的「鍾曉陽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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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在綠蕪中
作者：鍾曉陽
出版社：新經典文化
出版日期：2011/01/19
語言：繁體中文

作者簡介
鍾曉陽
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在廣州出生。父親是印尼第二代華僑，母親是瀋陽人。美國密西根大學畢業，主修電影與電視欣賞。
十五歲開始寫作，以小說〈病〉獲香港第五屆青年文學獎小說初級組推薦獎。十七歲那年暑假跟母親回瀋陽，回家不久開始寫小說〈妾住長城外〉，之後與〈停車暫借問〉、〈卻遺枕函淚〉結集為「趙寧靜的傳奇」三部曲《停車暫借問》，出版後轟動文壇，讓整個華文世界為之驚艷，獲「張愛玲的繼承者」高度讚譽。
另著有短篇小說集《流年》（1983）、《愛妻》（1986）、《哀歌》（1986）、《燃燒之後》（1992），長篇小說《遺恨傳奇》（1996），散文與新詩合集《細說》（1983），詩集《槁木死灰集》（1997）。其間曾停筆十年，二○○七年在香港《明報》編輯的游說下，開始在《明報》發表散文。


【Excerpt】
〈春在綠蕪中〉

話說李生，是個歷史人物。在一間寬敞向陽的課室裏，一張張書桌蠟亮晶瑩，有著孩童的稚喜，陽光進門兜頭一灑，彼此喧笑中把外面的春色整個搬進來了，這是李生的世界，前進光明的，他敎我們歷史像初春的奔放無盡意，搬弄春色般的搬弄歷史的興亡貴賤，千秋公論自在我們眼前分曉了，但我們亦可有自己的主張。
……

中五上的開學野火會，他被邀來監管我們。到時才十來人，廣場上寥落的擺着一張桌子，上擱一包麵包，幾隻紙杯，地上一堆煤炭磚頭，還沒開始便已像曲終人散。遠遠便瞧見他，穿白褲草綠方格襯衫，年輕得像個小子。男老師中獨他衣著最講究，穿得體面，配色也調和，黑配白，寶藍配淺藍，跟我脾胃相近呢！等人之際他閒得無聊，草坪上來了一隻野貓，他便逗牠玩去了，蠻興趣盎然似的，班長說：『他寕願對着貓都不對着我們。』我看着他年輕的身子暮色裏愈來愈濛黯了，看着他斜披的額髮掩到暮色後了，想，我們大概是不及貓好。


〈可憐身是眼中人〉

這是王國維『浣谿沙』的下半闋：『試上高峯窺皓月，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辛辛苦苦的爬上高山，巴巴的等月亮出來了，光逹逹看見的卻是自己。這裏有卑微的蒼涼與嘲弄，然而，他對於自己還是感到親切的，惟有自嘆可憐。
如今我來冩我自己，就好比在報上開了隻眼睛，我這迷離之身，便是那眼中之人。但願不光是可憐而已。
自說自話的散文近來是少寫了，主要原因，大概是我對於自己以前的那種寫法，漸漸不耐煩起來，覺得太欠穩重，看多了是要膩的，總不成永遠停留在那地步。我只求能做到忠實，沒有絲毫浮誇與牽強。要不，寧可不寫。
目下的情形，詩是太高尙了，小說又太是非，倒是輕俏危險的散文體，迎合我此刻撩東撥西的冒險精神。主題擬不出來，姑且把一星期中的胡思雜想，抽樣記一記。散是散了點，不過，這是例外，不是例。

……
星期三

我寫文學批評，通常是在一種忍痛的心情下，因爲必須把完好的作品，一塊一塊拆開來分析、硏究。(雖然我不介意友人肯花那樣的力氣分析我的文章。) 我對我喜歡的作家往往有一個一統的、感性的印象。像維珍尼亞‧胡福 (Virginia Woolf) 的小說，就覺得是個白熱熱的下午，沒有人動，只有眼睛在動。——指『到燈塔去』(To the Lighthouse) 而言——張愛玲，有時是陰沉沉的衖堂，有時是垂老的、有無限記憶的陽光，溫暖而親近，就算死了，也是個死去的親人。

……
星期五

我不懂得看現代詩，只知道自己偏愛楊牧和瘂弦，說不明爲什麼。好幾年前，我看了鄭愁予的一首詩，跟我媽媽說：「我喜歡鄭愁予的詩，像是站在一個懸崖上聽回音，有一種空靈之感。』她就覺得我非常有學問了。我有那樣的感覺，是因爲我看的那首，正是『崖上』之故。
楊牧的詩眞是靜，靜得生涼，平鋪、開展、從容不迫。像一顆忍了許久才滴落的淚珠，飽飽的，成熟的、含蓄的。如『蘆葦地帶』：

那是一個寒冷的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