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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08/05 05:30:21瀏覽1073｜回應1｜推薦10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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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世世
作者：姬錯 「組長，又發現一具『人形體』。」 「這是第八具了？」 「是的。」 七年前，有漁民自海裡撈起一具女性浮屍，五臟畢備，六腑俱全。法醫檢驗結果，發現屍體含有上萬種胺基酸，而人類僅二十餘種，其他醣類、脂肪等之種類也迥異常人，故斷定並非人類。其後陸陸續續又發現六具屍體，面貌相同，然胺基酸、醣類、脂肪數逐次降低。因屍體具人形，故統稱為「人形體」。政府對此事秘而不宣，暗中成立專案小組，追查屍體來源。一些強國透過特殊管道得知此案，紛紛表示願與我國合作調查，然皆為我政府婉拒。 「最近的『生物轉移站』在那裡？」 「一公里外的東石。」 「快通知站長，立即將它運回研究，平時業務一律暫停，閒雜人等一概不准接近。」 張欣是位天才，三十多歲時即發明「物體轉移器」，能將物體分解成原子，轉送他處，再重新組合回原物。其後又發明「生物轉移器」，原理相同，可將生物傳送世界各處，毫髮無傷。眾人皆以為張欣將成為世界首富，誰知他卻將發明交付科技公司推廣發展，自己繼續孜孜於科學研究。 數日後，我拿到檢驗報告，立即查看胺基酸、脂肪等之數目。果然不出所料，再度降低，胺基酸數已降至五十六，人形體愈來愈像人類。我嘆口氣，用力把報告摔到桌上，心中滿是挫折沮喪。這件案子辦了七年，開了無數次會，目前只排除複製人之可能性，其他方面依然毫無頭緒，簡直就是一籌莫展。 電話於深夜響起，我拿起聽筒，未等對方開口，劈頭就是一頓排頭：「你知道現在幾點了？」 「組長，」只聽小陳急促說道：「張欣殺了人。」 「張欣殺人干我們啥事？那是我們的案子嗎？」我沒好氣地道。 「組長，張欣殺了人形體。」 「什麼？」我好似涼水澆頭，頭腦瞬間變得清晰異常，「張欣殺了人形體？」 我匆匆趕到張欣住所，早有一群記者在現場拍照，更有電視台實地報導。我穿過警方封鎖線，步入地下室，進入命案現場。只見靠牆的一排架子擺滿了瓶瓶罐罐，由標籤看來，裝的是鎂、鋁、鋅、鉻、鐵等元素；另一面牆排滿了各式鋼瓶，裝的是氫、氮、氧、氟、氯等氣態元素。元素總共七、八十種，一般大學化學實驗室也沒他蒐集的如此完全。然而地下室並無任何化學實驗設備，真是想不透，張欣要這麼多元素目的何在？ 轉頭望去，只見人形體自腰部斷成兩截，散落於一部儀器之旁，斷口平整。見此光景，「腰斬」二字立即映入腦海。我暗忖：「這年頭竟然還有腰斬？不會吧？再說，也沒見到鍘刀呀。」我過去檢驗屍體，只見「上半身」面容姣好，相貌一如人形體。再看「下半身」時，一股異樣之感浮上心頭：「不對！這好像是男屍，不是女屍。」原來「下半身」穿著一條西裝褲，腳上套著一雙男用皮鞋。我伸手探了探「下半身」胯間，果真沒錯，是具男屍。 我四處張望，不見其他殘肢遺骸，心想：「女屍缺下半身，男屍少上半身，這是怎麼一回事？竟然死了兩個『半人』？這是什麼奇案？」 我見到張欣，想從他那兒暸解案情，誰知卻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張欣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神情淒然，眼神中流露出一股濃鬱的悲哀與絕望之情。 凶殺案見報後，有人根據報上的像片，認出人形體名叫黃瑩。張欣的「生物轉移器」問世時，她是試用者之一，這線索令我興奮異常。這件案子辦了七年，如今雖然不能說是水落石出，但總算有點眉目，比之七年來茫茫然不知所措，自是判若雲泥。我蒐集黃瑩的資料，意外發現她居然是張欣的高中同班同學。小組會議上，小陳提出假設，認為黃瑩貌似人形體，純屬巧合。這是件單純的情殺案，男死者是張的情敵，兩人同時愛上黃瑩。爭風吃醋的結果，張欣顯然落於下風，故手刃二人洩憤。 法醫公佈檢驗報告之後，群情大嘩，整個社會沸沸揚揚，都在談論這件案子。原來死去的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張欣。更正確一點，應該說是年輕一點、三十多歲的張欣。人形體年齡則介於三十多至四十多之間。 早於七年前之會議上，即已排除複製人之可能性，蓋複製人之胺基酸數應與人類相同，絕無上萬種之理。如今出現年輕的張欣，不得不令我再度考慮其可能性。然而張欣已年近五十，難不成他十多歲時即發明複製人之技術，開始複製自己？否則三十多歲之張欣從何而來？三十多年來，為何從未有人見過複製的張欣？張欣為何殺死自己的複本？人形體又是怎麼一回事？一連串的問題迎面而來，原本以為案子有了眉目，誰知仍是在死衚衕裏打轉。 張欣在法庭上未發一言，不曾為自己辯解，卒因連殺二人而死刑定讞。就在執行電刑的前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 一位女子說道：「李組長嗎？我是黃瑩。」 我不耐煩道：「胡扯！黃瑩早就死了。」 「不！我沒死。我剛從國外回來，由報上見到張欣的消息，我們能否一談？」 我約黃瑩於一家茶館相見，談了半天。 最後黃瑩黯然問道：「張欣明天就要『大去』了是嗎？」 我點點頭。 「我能見他最後一面嗎？」 「這…這…」 黃瑩堅決道：「我要去。」 「好吧，那我幫妳安排一下。」 先是張欣一死一活，如今又有黃瑩一活一死，真是搞得我一頭霧水。我決定再試試運氣，去找張欣談談，詰問究竟。 往監獄的路上，黃瑩的話語一直在我耳畔繚繞：「張欣是我的初戀情人，他非常害羞，時常默默注視我，卻不太敢與我說話。從初識到失去聯絡，前後總共十多年。這期間我們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分分合合。他太靦腆了，從來不曾對我說過一句『我愛妳』或是『妳好美』，甚至連情書上也不敢這麼寫。年輕的我嚮往的是如火般的熱情，自然無法滿足於這種清淡如水的愛情，因此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離開他，投入他人的懷抱。 每次與男友分手後，回頭找他，他總是不計前嫌，依然愛我如故。如今回想，他總是在燈火闌珊處，永恆地等著我；而我總是嫌他不解風情，再三地離他而去。最後一次分手之後，我出了國，從此失去聯絡。 隨著年齡增長，我逐漸暸解，我心目中的男人，是一個永遠不會離開我的人。只有他，才是我尋覓多年、不棄不離之人。怎奈當我暸解此點時，已經太遲了。天涯海角，人海茫茫，我只能於午夜夢迴之時，隔海遙想一再擦身而過的他…」 與黃瑩相見一事，我決定勿告知張欣。今日是他的最後一日，還是甭刺激他，讓他保持平靜，安詳地離世。 抵達監獄，見到張欣。他仍是那副死相，病懨懨的，了無生氣，對我不理不睬，只顧把玩手上的半綹長髮。我耐著性子，將檔案中所載黃瑩之資料，簡略描述一番，然後問他人形體的來龍去脈。聽到「黃瑩」二字，他的身子震了一震。我講畢後，他怔怔地望著牆，未作一聲。隔了半晌，終於苦澀地道：「黃瑩是我此生唯一的戀人，但我始終得不到她的愛，於是我立誓要複製她。」 「複製黃瑩？」 「是的。『生物轉移器』將人體分解成原子時，同時也錄下了人體的原子組態，也就是人體各原子的相對位置。」張欣解釋道，「一旦知道人體的原子組態，便能以同樣的原子來複製人，不必像『生物轉移器』那般，非得用原來那些原子不可。但因人體有許多離子，原子化為離子，有一點技術問題要克服，故花了一點時光。」 「你…你…」我瞠目結舌，口乾舌燥，「你可以像女媧摶土造人那般，任意製人？」 「不！我不是製人，而是複製人。」張欣強調，「我需要以原子組態為藍圖，知道原子如何排列，才能複製出一個一模一樣的人。我與女媧相同之處，在於我們都是由無生命之物質，造出有生命之人。」 「由無生命之物質，造出有生命之人？」這種驚世駭俗之事，我一時難以接受，腦中一片茫然，只能喃喃重複張欣的話語。 「因此這部儀器稱做『無中生有器』。當年公司找人試『生物轉移器』時，我特別推薦她，並教公司暗中將她的原子組態紀錄下來。你見到的人形體，就是我研究『無中生有器』時，實驗失敗，原子沒排好排對的產物。經過多次實驗之後，我終於成功地複製了她，不料她仍如以前一般，並不愛我。起先我以為這是年齡差異之故，畢竟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我們差了十多歲。於是我又複製一個年輕的我，期盼黃瑩會像當年那般愛上他。」 我忍不住插嘴道：「當年黃瑩不是一再離開你嗎？」 這句話觸及張欣痛處，他一反平時了無生氣貌，變得激動異常，大聲吼道：「不！她愛我，她愛過我，她曾愛過我…」語音高亢，有若受傷野獸之嘶叫。 激動過後，張欣沉默良久，才繼續道：「誰知黃瑩也不愛他，且和當年一般，與他起了爭執。他年輕氣盛，推了黃瑩一把，黃瑩站立不穩，拉著他，兩人一齊跌倒。摔入『無中生有器』的部份起逆反應，分解成原子。 經過這次失敗，我終於暸解，我和她的個性根本格格不入，不可能在一起。她喜歡週遊於男人之間，四處留情。我像一棵樹，她卻是天上的雲，雲來雲往，曾不吝情去留。我只能仰望她、愛慕她、暗戀她，卻無法留住她，無法將她留在身邊。」 張欣頹喪地道：「我們從以前就不合，如今又過了這許多年，更加不可能合。在她的生命之中，我只不過是眾多男人中的一個，無足輕重。我雖然能夠複製成千上萬個她，卻是一個也留不住…」 我有點同情他，於是建議道：「你能否進一步改造複製人，想辦法令複製的黃瑩愛上你呢？」 「如此一來，她就不是黃瑩了。我愛的就是她，其他人再好，我也不愛。」張欣執拗地道。 翌日，我帶黃瑩進入觀察室，打算讓她站在角落，隱於諸人身後，默默遙望張欣。不料她卻奮力排開眾記者，擠到前頭，貼著窗子，屏息凝睇張欣。張欣乍見黃瑩，臉色由漠然而驚異而狂喜，張大了口，呼吸急促，喘息不已。他忘情地想站起來，身子一動，卻被電椅之鐐銬所禁錮，動彈不得，只能目不轉瞬地注視著黃瑩，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彷彿畢生所等待的，便是此時此刻。良久，他轉頭向身旁的警衛講了一句話，警衛開門喚道：「誰是李組長？張欣有遺言交代。」 我進入行刑室，張欣道：「李組長，我有個遺願請你幫忙好嗎？」語畢附耳低言，交代了幾句話，並給我一個密碼。「你…這…我…」這突如其來之舉，令我不知所措，不知該說什麼。張欣不再理我，有如石像般，專注地以生命中殘餘之時光，定定地凝視黃瑩。 黃瑩的淚水似決堤般滾滾而下，張欣向她搖搖頭，彷彿示意黃瑩不必難過。忽然間，我發現張欣的嘴唇緩緩蠕動著。仔細瞧去，只見他隔窗輕聲問黃瑩道：「來…生…妳…還…會…愛…」話語未畢，張欣身子一震，軟癱於椅上，半綹長髮自指間滑下，緩緩飄落地上。 「五十年的朝思暮想，只換得十分鐘的平安喜樂，值得嗎？找個沒那麼愛的人，不也是可以過一生嗎？大部份的人不都是這麼過的嗎？」我實在不解。 轉過頭去，只見黃瑩臉色蒼白，哀慟莫名，那悲傷的眼神，與我首次見到張欣之時，一模一樣，一般地淒然欲絕。我趕忙扶著她，問道：「妳還好嗎？」她不答，默默走向門口，身子突然一歪，倒在地上，我立即將她送到醫院。 「醫生，情況如何？」 「她一切正常，查不出任何毛病，可是身體各器官正逐漸衰竭，彷彿失去了生存的欲望。」 「她還能支持多久？」 「最多二十四小時。再來腦部開始退化，三十六小時之後就回天乏術了。」 「一切就拜託你了。」 我趕到銀行，出示張欣給我的密碼，順利取得一個信封。打開一看，裡面只有薄薄兩頁。閱畢之後，我呆若木雞，作不得聲。至此我才明暸，原來張欣臨終前之所以那般欣喜，並非僅因終於得到黃瑩之愛，他有更長遠的打算，生生世世的打算。 我匆匆來到張欣住所，進入地下室，走到儀表板前。板上那些五顏六色的指示燈，似繁星般閃閃爍爍，宛如歡慶生日一般。我深深吸一口氣，閤上眼睛，默默祝禱：「願天下有情人盡成眷屬。」接著，我依照信封內說明書之指示，找出張欣最近一年之原子組態檔案，輸入『無中生有器』，隨即按下了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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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