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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12/19 21:29:16瀏覽2499｜回應39｜推薦287 | |
在這樣一個思緒起伏的時刻，我突然想到一個故事，一個冬天的故事。 故事裡的主角，波克太太，只是一個極其平凡的小人物，六十多歲，住在一棟大房子裡，房子會顯得大，是因為她單獨居住，她有一個分居近三十年的丈夫，以及一個早已自立成家的兒子，他們很少到這棟房子來看她，即使偶而來了，也只是為了一些必須處理的事務。 不僅她的家人對她如此冷淡，連巷子的鄰居也都只跟她保持著路上相遇時必要的禮貌問候，在她的背後，鄰居卻喜歡彼此饒舌著她的過往。 她的過往，啊，那都已經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年，波克太太約三十五歲，在一家城裡最大的百貨公司當會計員，當時，她與丈夫買了一塊地皮，正在蓋房子，並不富有的他們，把每一分省得下來的錢都投入購買建築材料，而每天下了班以及每個假日的休閒時間，全都用來親手築蓋房子，然後，有一天，波克太太發現一筆積存了好久，必須用來付建材的錢不見了，而能夠取走藏在櫃子裡的錢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她的丈夫，在彼此激烈爭執以後，丈夫承認把錢拿走了，拿去借給一個朋友了，波克太太當然很懷疑丈夫的這個藉口，但是在建材公司追討錢債的急迫狀況下，她沒有時間多想，在某個上班的日子，她偷偷挪用了辦公室的公款，建材公司的債雖然還清了，但是她卻因此被公司查獲，告上法院，判刑坐了幾個月的牢，等到被放出來以後，她才發現，原來丈夫早已有了情人，那筆被丈夫私自拿走的錢，實際上是拿去補貼情人買公寓之用，並且在她坐牢期間，他已經名正言順地跟情人同居在新公寓裡了。 於是，波克太太以替人幫傭維生，在好幾年的時間裡，間間斷斷獨立蓋成了這棟房子，只是房子辛苦蓋成以後，她才發現，即將高中畢業的兒子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一個老是嫌母親這個不好那個可笑的兒子，兒子當完兵以後，就搬出去獨自生活了，於是，一棟其實不很大的房子，不管怎麼佈置，總是遮掩不住一個孤單女人獨居的寬敞中流露的寂寞，然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波克太太逐漸收養起流浪貓，一隻、兩隻、三隻……。 當波克太太的隔壁新搬進來一家印度人時，她的院子裡已經出入著七、八隻貓了，牠們經常鑽過一塊鬆動的鐵絲網，跑到新鄰居的院子裡，波克太太有時會站在鐵絲網處，頻頻呼喚著不同的貓名，呼喚的結果，卻總是引來新鄰居五歲小女兒一臉燦爛的笑容，她甩著兩根油亮的黑辮子，一蹦一跳地朝著站在鐵絲網旁的波克太太跑來，說：''有一隻貓在我們房子裡睡覺。''或是：''剛才黑貓差點抓到一隻小鳥。''兩個年齡相差約六十歲的老少，像一對好朋友般地，日日隔著鐵絲網說著只有她們兩人聽得懂的貓話。 早已習慣孤獨的波克太太，一顆封鎖的心一日日地在張放著，她不再那麼戒惕，不再那麼嚴謹，啊，不不，她根本就已經把一顆心送給了這個印度女孩，這輩子，她從來沒有這麼不畏懼傷害地把心敞開來，完完全全敞開來，讓它鮮紅地展示在另一個人面前，她知道，不，她深信，這個印度女孩是上天派來的天使，她烏黑的大眼裡無時無刻不在向她閃耀著一個生命有愛的訊息。 白天多半跟一個印度女傭單獨在家的印度女孩，總是跟終日在城裡忙著經營印度餐館的父母說：''我的女朋友叫波克太太。'' 而當冬天來臨時，這場夏日展開的鐵絲網友情並沒有隨著天寒而凋謝，印度女孩改成每日下午到波克太太家跟她的女朋友會面。 十二月，寒冷的空氣裡四處飄散著聖誕節即將來臨的氣氛，家裡不信天主教的印度女孩，既好奇又興奮地幫著波克太太把聖誕裝飾物從地下室取出來，她們先在門前一棵銀松上一圈一圈掛上連著彩色燈的電線，然後是門上的一個天使形象的彩燈，波克太太對印度女孩說：''你就是這個天使。''女孩開心地咯咯笑起銀鈴般的笑聲，然後是廚房裡對著巷子的窗戶，波克太太小心翼翼地在窗口吊起一盞紅色的星型燈籠，邊掛邊對印度女孩說：''這是前些日子我到泰國店買的燈籠，它看起來很有亞洲風味，這盞燈籠是特別為你這個小天使掛上的，一顆大大的紅色星星，就跟你的心一樣美麗。''女孩又開心地咯咯笑起銀鈴般的笑聲。 印度女孩也想要給波克太太一個驚喜，聖誕夜前一天，她特別跟女傭一起在家裡烤了許多星型聖誕餅乾，餅乾用一塊印度紅絲巾包裹著，並且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這天下午，印度女孩興奮地站在波克太太家門口按鈴，但是，按了好多次，卻不見波克太太出來開門，印度女孩失望地走回家去，一整個下午趴在窗口，望著巷子是否有波克太太回家的身影，但是直到天黑了，外面還是靜悄悄地，什麼都沒看到。 第二天，二十四號，印度女孩又捧著同一包聖誕餅乾去按波克太太的門鈴，但是波克太太還是沒有出來開門……。 事實情況是，波克太太在聖誕夜前一天，在家中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躺在地板上不能動彈，或許她還沒斷氣，當印度女孩在聖誕夜前一天來按鈴時，也或許她已經斷氣了，總之，直到二十四號晚上，波克太太兒子來探望母親時，才發現了母親的屍體。 今天，窗外綿綿密密飄著白雪，大地的一片無盡白，很容易讓人感到自己的渺小，甚至會有一種想讓白雪洗淨心靈污穢的渴望，或許正是這個原因，讓我想到跟你們述說這個故事，述說一個像波克太太如此平凡的人物，一個在泛泛人海裡沉浮的不完美靈魂，可是，什麼是完美？什麼是不完美？這塵世裡有完美的靈魂嗎？不，我想，完美是一個主觀的評價，當我們指責他人時，我們常常是處於一種自我膨脹的主觀完美心態，我們可能根本無法想像，在那個無窮無盡處，可能有一雙眼正在望著我們，望著渺小的我們陷在一個原處打轉、糾纏不解的喜哀樂苦的漩渦中，這雙眼會取笑我們，憐憫我們，還是無動於衷？ 在這樣一個思緒起伏的時刻，我想如此為這個故事做一個結尾： 每年的十二月，當白日越縮越短，窗外的幽暗已經在下午尚未完全離去的時刻，早早湧上了一陣陣的朦朧，像一大片薄紗，模糊了大地的輪廓，然後，逐漸地，晚間的黑袍，逐漸張大逐漸深濃了起來，路燈，一盞盞亮起微弱的光線，在冷風中抖擻著飄搖著，這個時刻，總是這個時刻，已經長大成人的印度女孩，會開始念起那盞她特地到泰國店買的星形紅燈籠，總是在這樣一個聖誕夜即將來臨的時刻，印度女孩會對自己說：''是時候了，該把它取出來掛上窗口了。'' 三歲的女兒又好奇又興奮地看著媽媽把星形紅燈籠掛上對著馬路的廚房窗口，掛好以後，媽媽溫柔地對女兒說：''這盞燈籠是特別為你這個小天使掛上的，一顆大大的紅色星星，就跟你的心一樣美麗。''女孩開心地咯咯笑起銀鈴般的笑聲。 當她摟著女兒在幽暗中望著紅色的星光時，她忍不住對女兒也對自己說著：''在窗前亮起燈光，好讓孤單的過路人，在黑暗中不會感到那麼寂寞。'' ************************************************************* 這是黑月今年最後一篇文章，特此感謝各位朋友們，陪著黑月走了整整一年的網路旅程，黑月祈願世界，聖誕和平，黑月祝福朋友們，順利地滑入充滿新希望的201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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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