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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皮的心事

2018/04/18 07:47:59瀏覽3659｜回應0｜推薦29

2012-04-23 at Tao Yuan Airport

2013-05-04 on younger brother's college graduation day

2002-11-03 at Blue Ridge Parkway

1996-07 in Singapore

Date unknown, probably around 1997 or 1998

1998-07-27 中央日報世界華文作家周刊

小皮的心事

星期天中午，三個小孩和太太從外頭回來後，老大紹陽斜靠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看書，老三紹華坐在地毯上玩玩具，唯獨不見的是老二紹中的蹤影。我覺得有點奇怪，因為平時他們三兄弟總是在同一個房間的。有時他們一起玩遊戲，或玩玩具，有時一起看電視，有時各玩各的，或各看各的書。但不管如何，他們都會聚在同一個房間的。我問老三說：「小皮呢？」

「在樓上。」老三回答。

我到樓上老二的房間，見到他趴在地毯上，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

我問他為什麼不快樂？他只是沉默著。問了幾次，他都不回答。

我把他抱在懷裡，對他說：「如果你有困難，或有不快樂的事情，你要告訴爹地，爹地才有辦法幫你解決困難，或去除你的不快樂呀！不然問題仍然在那裡，對嗎？」

他在我懷裡沉默了許久，終於幽幽地對我說：「我 overweight。」說完，淚水又不由自主的滾落下來。

A

我吃了一驚，沒想到是這件事在困擾他。

「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太胖呢？」我忍不住問。

他說：「我在書上看到，我這個年齡的小朋友，體重應該在六十磅到八十磅之間，但我現在的體重卻是九十磅。我太胖了！」

他的淚水又從臉頰上滑落到我身上。

我的三個小孩中，要上五年級的老大，身材勻稱，在學校表現良好，很受老師和同學的喜愛；要上一年級的老三，整天動個不停，身體瘦瘦的，加上個性靈活開朗，很容易與小朋友熟稔起來；相對的，要上三年級的老二，個性就比較木訥，加上他胃口好，食量大，又遺傳到他媽媽粗大的骨架，所以個子就顯得比一般同年齡的小朋友大。

老二雖然也在資優班，但他夾在功課表現優異的哥哥和很得人緣的弟弟之間，就顯得沒有那麼耀眼。他小小的心靈裡，一定或多或少會感受到那分受到忽視的落寞。有時他就忍不住說自己太笨了。我因此常刻意多陪他，多誇獎他。太太可能不太明白我的用心，覺得我較偏愛老二。

我安慰他說：「有的小朋友先長高，有的小朋友先長肉，有的小朋友先長骨骼，有的小朋友長得快些，有的長得慢些。這些都不重要，只要健康就好。書上的資料，只是給我們做參考而已。你看你的手臂，骨骼都快和爹地一樣粗了，你又長得那麼高，比一般小朋友重些，也是很自然的事呀！何況你又不吃 Junk food，你的體重是正常發育的結果，不用為它擔心。」

他還是不斷重複提到他在書上看到的資料，也不時忍不住掉下眼淚來。顯然的這件事給他很大的困擾和不快樂，而且可能積存在他心中也有一段時日了。

B

小孩在成長的過程中，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都可能有很大的不同。紹中在三、四歲的時候，非常的天真、活潑、頑皮，是親友們的開心果。太太忍不住叫他小皮。小皮這個暱稱就一直被沿用。自有了老三後，最幼的老三需要較多的照顧，加上老三也長得非常可愛可人，突然間親友對小皮的注意都轉移到老三身上了，小皮的光彩就這樣被老三搶走大半。

小皮上一年級後，胃口突然變得很好，身材也突然變大變壯了。太太有時開小皮的玩笑說：「小皮呀！你那麼會吃，身體變得那麼胖，都快要把我們吃垮了！」

我覺得對小孩開這種玩笑不太妥當，跟太太說，最好不要對小孩說這種話，因為小孩雖小，感受可能也是很敏銳的。

太太當時並不以為然。她說：「小皮並不以為意呀！」

當時小皮還憨憨的，的確顯出不以為意的樣子。他還常拍著自己的小肚皮說：「有得吃，我就高興啦！」

但僅僅一年之間，小皮懂事了不少，可能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身材比他的哥哥、弟弟以及大部份同年齡的小朋友都粗壯，他變得較沉默，較被動也較敏感，且較易為一件小事而落淚。

想到他這小小年紀就為了自己的體重而失去了歡樂，我真是很難過。

我安慰他很久，他才重展笑容。但我心中卻是沉甸甸的。

晚上小孩就寢後，我習慣到每個小孩的房間，看他們睡眠的情形。

C

今夜老三玩了一天，累了，還等不及我去親他，他就已經熟睡了；睡態可掬。老大還不肯睡，躲在床上看書，催了幾次，說明天是開學的第一天，該睡了，他才熄燈就寢。我進入老二的房間，他就睜開眼睛叫我爹地了。

「睡不著嗎？」我問。

「睡不著。」他說。

「那件事還在困擾你嗎？」

「有一點。」他說。

我親了一下他的臉頰，說：「明天要上學了，還是認真的睡覺才好。」

他突然緊緊抱我，親我的臉頰，對我說：「爹地，我長得很像你，對不對？」

我還沒會意過來，他便接著說：「我們都有點胖胖的，還有一點肚子，對嗎？」

我沒經過思考就說：「爹地年紀大了，才有點胖胖的。爹地年輕時，也是瘦瘦的……」

話沒說完，我就後悔了。一直後悔到現在。他好不容易發現可以認同的一個人，就是他最親密的爹地，好不容易尋找到可以給他自己一點安慰的情況，我如此對他一說，豈不令他大失所望？所以我趕緊再親他一下，改口對他說：「對，你長得像爹地，因為你是爹地的小寶貝。」

（哥倫比亞市）

               (2018-04-17 將文章輸入電腦)

【附記】

今天早上在整理車庫上的閣樓（FROG）時，意外的在衣櫃的抽屜裡，發現這篇我發表在 1998 年 7 月 27 日（星期一）中央日報世界華文作家周刊的文章。我已經不記得自己在二十年前所寫的這篇文章了，所以忍不住將它拿到樓下起居室，想細心的重讀一遍。

讀著讀著，我的眼睛就濕潤起來了。三個小孩曾經和我是那麼的親密，我是那麼的深愛著他們。而二十年，眨眼就過。感謝上蒼，小孩都已健康成長獨立，振翅高飛，離巢往他們的前途與理想的方向飛去，鮮少再回首，而頭頂光禿髮際斑白的我，此刻卻獨自坐在這兒，回顧我們曾經共同享有的時光。

我很慶幸自己二十年前沒有偷懶，提筆寫下了這樣與小孩互動的一幕，因為往事雖然沉澱在心靈的最深處，彷彿已經了無痕跡，不復記憶，然而文字卻擺在那兒，一直存在著，沒有湮滅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