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農總經理吳音寧上任一年以來，爭議不斷，台北市長柯文哲脫口說她是「小白兔」。看似是小白兔走入北農這座黑森林，卻是北市府和農委會互鬥攻防以爭奪主導權，不論是「爭權」或是「奪利」，過去20年間似乎已經成為北農的宿命。

「你要去找吳音寧喔？」連續兩次，一跳上計程車，一聽到目的地是台北市果菜市場，計程車司機回過頭就問。

吳音寧成為44歲的台北農產運銷公司，有史以來，知名度最高的總經理。從農曆年後，休市3日風波開始，神隱少女（儘管她已經46歲）、年薪250萬，認真學習看財報的實習生、送殘菜給表哥綁樁，一波又一波，吳音寧連續3個月頻繁被叫進台北市議會質詢，「不擅長政治反應在質詢台上啞口無言」的畫面，一再在電視上播送。

北市長柯文哲幫她貼上政治小白兔的標籤。清湯掛麵，總是穿著北農藍襯衫備詢，「民進黨最擔心的，就是吳音寧已經被定型成250萬實習生，」一位熟悉農業體系運作的資深媒體人點出她的困局，不論真相為何，都很難撕下標籤。

吳音寧已成為政壇稻草人

一位民進黨台北市議員認為，吳音寧反擊澄清的速度太慢，以至於即使是綠營民意代表也找不到幫忙的著力點。

請吳音寧自己分析，為什麼會變成箭靶？

「可能我的應對方式不符合既定印象與期待，會讓人覺得特別容易打吧，」她尷尬苦笑。

她也分析，北農股權結構複雜，農委會、北市府、農會各有22.76％股權，還有青果社與民股。在威權時代，中央與台北市政府一體，問題不大。但是過去這一年，民進黨與柯文哲的關係從原先不清楚，走到現在的狀況。再加上年底要選舉，這個位置的人就很容易被當成一個標的。

在農村，田裡立著的稻草人，目標是嚇走偷吃穀物的鳥兒。在台灣政壇，吳音寧宛如一個政治稻草人，她只是個攻擊的假目標，其實另有所圖。

一位民進黨資深立委分析，藍營期待用她在高薪實習生形象，對比韓國瑜的能幹，有利於高雄市選情。柯文哲出動政風處，也是為了台北市長選情要與她切割。

民進黨內也是暗潮洶湧。有人擔心，吳音寧被塑造為高薪權貴，會拖垮農業縣與台北市長選情。有派系對媒體放出勸退吳音寧、小英不滿農委會副主委陳吉仲的消息，目標是趁此機會把社運人士趕出執政團隊。在派系角力中，前一刻被打趴的吳音寧，在網路上，突然又被操作成聖人：「聖人才是最危險的，因為聖人不能犯錯。」

面對各有盤算的複雜政治，問吳音寧要繼續做北農總經理嗎？

她沉默了幾秒說：「現在我能做的，就是在這個位置上，想做的、能做的，盡快去做。」

她說，自己想做的事情還很多。譬如：農藥檢驗的質譜儀實驗室已經要做了，還希望配合輔導機制，到產地輔導農民。推動更多產銷履歷蔬果到貨，徵求拍賣員、理貨員，讓44年的老公司制度能健全。「最讓人有精神動力，還是做實事，」她說。

但是她必須先活過政治槍口。2007年，吳音寧出版了一本書《江湖在那裡》，探討台灣的農業問題。問她自己進入江湖，是否覺得江湖中人也有可憐、無奈之處？

「我倒不是這樣看，我是覺得台灣很可憐，」她說：「參與公共事務的人，要花很多時間在應對上。而放在世界地圖上來看，我們每天在吵的東西又是些什麼？這不是台灣社會的悲哀嗎？」

至於她個人？「做了選擇，就不要在這裡哀怨，」她堅毅地說，繼續迎向槍林彈雨，也或許正在等待時機謝幕。

台北農產運銷公司的功能是什麼？

當外界不斷質疑出身農村的吳音寧，擔任北農總經理的資格和能力時，曾任北農董事長長達10年5個月，現任台北市農會理事長莊龍彥以「吳音寧太年輕」一語帶過，背後的寓意不言可諭。北農在產銷制度中扮演何種角色？身為北農總經理，又需要什麼樣的資格和能力？

事實上，台北農產運銷公司雖然名為「公司」，卻不能等同於「企業」。因為根據農產品市場交易法第12條，農產品批發市場為公用事業，經營主體均不得以營利為目的，也因此北農雖然近年價量齊揚，交易金額節節高升達到220億元，仍只能固定對產銷雙方各收取1.5%的服務費。

北農的前身為台灣區果菜運銷公司，1984年才改制為台北農產運銷公司，但仍維持「以民營公司組織型態兼具公用事業」性質，以企業管理經營方式，達到服務社會大眾的目的。

攤開基本任務有四項，一為掌握貨源，調節供需，穩定市場價格；二為分級包裝，改進品質，提高商品價值；三為簡化路徑，降低成本，建立運銷體系；四為公平交易，公開競價，建立完善拍賣制度。

北農不僅穩定市場價格，更具有「定價」的功能。因為台灣所生產的蔬果約有5成透過全國54家果菜批發市場銷往各地，單是北農即擔負全國產量的17%，「蔬果在第一、第二批發市場拍賣出來的價格具有指標性，」一位通路商坦言。

因為市場規模大，拍賣價自然成為參考指標，相較於台中、高雄批發市場，「不論是農人、合作社或農民團體都寧願進入北農拼價錢。」

蔬果在產地經過篩選和包裝，進入第一、第二批發市場後，只要賣相好，承銷人多喊價，就可以把價格提高，北農也因此建立不可撼動的關鍵地位。在各方利益折衝之下，「只要掌握北農，各級農會和農民團體多少會馬首是瞻，」這位通路商觀察。

中央與地方互爭北農主導權

隨著吳音寧所引發的爭議不斷擴大，探究原因和北農董事長、台北市副市長陳景峻之間的恩怨無法脫離干係，也因此被認為是農委會和北市府間的角力。回顧過去的歷史，中央和地方互爭北農主導權並非第一遭。

「每當中央和地方不同顏色，整盤棋就亂了，」莊龍彥分析。北農董事長一直以來具有濃厚的「酬庸」性質，多是北市府建設局長、秘書長退休後轉任，但在陳水扁執政、馬英九任台北市長時開始起變化。

2005年被視為藍軍人馬的前省農會總幹事、北農總經理謝國雇操盤，結合農會系統和北市府兩大股東勢力，除依據持股分配的董事席次之外，更一舉囊括具有核心決策權的7席常務董事，將當時的台北市農會理事長莊龍彥推上董事長，自己也續任總經理，為北農有史以來首度出現董事長、總經理均有農會專業背景。

但為藍軍立下大功的謝國雇，在2007年因為有「自肥」之嫌，遭時任台北市長的郝龍斌移送檢調。

謝國雇卸任後，在北市府、農委會和農會系統三方協調下，農委會以爭取常董一席，和北市府雙雙同意北農總經理由農會系統派任，而讓當時已取得省農會的張榮味家族得以介入，指派張榮味任雲林縣長時期的副縣長張清良任總經理。

政治力介入後的妥協，讓北農陷入「總經理制」或「董事長制」的紛亂中。「要說北農是總經理制或是董事長制，不如說是『拳頭制』，看是誰的勢力大，」曾在北農擔任重要幕僚的焦鈞比喻，北農依循的是「叢林法則」，不按照公司經營的規則走。

當時省農會總幹事、同時也是張榮味的妹婿張永成，以「總經理制」為由，企圖安插人事「輔佐」張清良，而北農董事長莊龍彥堅持是「雙首長制」，因為依照北農的公司章程，一級主管需董事長同意提名才能送交董事會議案。

莊龍彥的態度，讓張永成和張清良踢到鐵板，「我這方面很硬，給人觀感不好，」他自我解嘲地說。

當時因為虧損幾近倒閉的北農，卻是在莊龍彥手下出現脫胎換骨的契機。

出身農會的莊龍彥賣掉當時一年虧掉北農半個股本的21家超市，透過協商爭取免稅，省下每年須繳交營收5%的稅款（約三千萬元），同時取得第一批發市場旁的停車場土地，每年賺入近億元的停車收入。

相較之下，立委出身、沒有任何農業背景的韓國瑜接任總經理後，除有政治判斷力也懂得善用「人脈」。「韓國瑜一上任，知道民進黨議員會修理他，找上過去立院關係好的民進黨立委，要議員『不要修理成真』，」一位熟悉內情的人說，每個總經理上任都會受到震撼教育，「只要面試過關，以後就比較不會被找麻煩。」

韓國瑜在任時所建立的制度，包括拍賣現場錄音、錄影，避免人為操控價格，也減少買賣雙方之間的紛爭，同時強制拍賣員到產地三天，和農人一起耕種、了解農作物生長等等。

誰才能讓北農發揮最重要的四大任務？

追根究底，不論北農被當成「酬庸」或是「黨」機器，始終不變的角色是全國最大的蔬果產銷平台，關係著百萬台北市民的生活所需，以及眾多農人、攤商的生計。

民進黨執政後，北農再度成為藍、綠、白的角力場域。上任甫滿一年的吳音寧，就因為連串風暴未及接招而灰頭土臉，而陳景峻和吳音寧的關係更早已降至冰點，從「茶壺內的風暴」外溢形成冰風暴，造成兩敗俱傷。

當外界爭相拿放大鏡在檢視吳音寧的一舉一動時，或許更該聚焦在「誰」能讓台北農產運銷公司發揮創立當時設下的四項任務：穩定價格、提高價值、建立運銷體系、完善拍賣制度，而不是急於爭取「主導權」。

持平而論，股權各佔22.76%的台北市政府和農委會，也到了該檢討股權分配的時候？賦予最大股東的權與責，在政治攻防的過程中，從未見任何一方提出北農在產銷制度中該有的定位，和更具有前瞻性的規劃。接下來才能盡快進入更為實質的問題，為利益相關者謀求最大的福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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