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一：巨石頂上的烏鴉，仿佛老僧入定。（江明健 / 攝影 20170712）

二O一七年七月十二日，我們去在倫敦城外南邊約120公里外的沙利斯珀利平原的巨石陣尋幽訪勝，看到巨石群頂天立地，石頂上栖息數隻烏鴉，如老僧入定，無聲，無動。面向著巨石陣中心的祭臺（圖一）。我當時為這個夕陽景觀所感動，想起元朝馬致遠有著作一首《天净沙 · 秋思》

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今天早上起床，往窗外一看，後院茵碧草地上和蓊鬱樹林裏都是烏鴉，等我盥洗完畢，經過客廳走去厨房弄早餐吃的時候，不經意往窗外一瞧前院，草地上竟然也全是烏鴉，我開前門出去趕走烏鴉，他們拍拍翅膀，一群啪啪全飛去了對門鄰居的前院，我好像趕走了瘟疫似的，鬆了一口氣。中國人的迷信，說烏鴉是厄運的象徵。若是喜鵲光顧，那是好預兆，中國人歡迎都來不及，別説趕走了。

記得小學的課本裏描述小烏鴉很孝順，會反哺烏鴉媽媽；烏鴉很聰明，想喝瓶子裏的水，但是水位太低搆不着，會啣石丟入水瓶提高水位而喝到水；烏鴉怕被獵人發現，會鑽進雪裏粉飾成白鳥，混淆對方的視覺而保全自己的生命。也會用同樣的手段混進白鴿群裏，討食物吃。如此高智商的烏鴉不知何時在人們的心裏變成了不祥與厄運的化身。

聽説烏鴉很受日本人的歡迎，因爲在日本的風俗，烏鴉代表喜事臨頭。烏鴉在英國也備受皇室重視，認爲烏鴉象徵國家不倒，現在倫敦塔 （圖二）養了七隻，名字分別是哈迪 （Hardey）、陀爾(Thor)、歐鼎(Odin)、貴魯(Gwyllum)、瑟德里克(Cedric)、胡根(Hugin)、木您(Munin)。他們養尊處優，是皇室和觀光客的寵物。

圖二：倫敦塔 （江明健 / 攝影 20170711）

美國有很多烏鴉，他們晚上都會栖息在特定的樹林裏，叫做｢鴉窟｣。黃昏時，成群烏鴉紛紛飛回家，在天上一邊盤旋，一邊呱呱叫，形成一種奇觀，然後成千上百的烏鴉站滿樹枝，天色全黑後，他們立即鴉雀無聲，安然就寢。第二天晨曦初上，他們就又紛紛飛離樹林，出外覓食去了。如此日復一日，直到後來樹林不見了， 代之而起的是高樓大廈，這些烏鴉群只好另覓他處，安身立命。從生態學的理解，烏鴉喜歡群體活動，一家人男女老少都是血緣關係血脈相連的共進退。

雖然中國人不喜烏鴉，但是烏鴉也還被寫進詩裏，因此名留千史。胡適於1917年12月創作的一首現代詩，自比烏鴉

我大清早起，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討嫌我，說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討人家的歡喜！

天寒風緊，無枝可栖。

我整日裏飛去飛回，整日裏又寒又飢。

我不能带着鞘儿，嗡嗡央央的替人家飛；

不能叫人家繫在竹竿頭，賺一把小米！

剛駕道仙歸的詩魔洛夫也於2010年11月19日寫了一首詩《我說老鴉》，描述令他受不了的烏鴉聒噪的啼聲。他寫道：

 要嘛你就下來 / 別老像一堆黑的殘雪 / 蹲在屋頂 / 那個除了上帝什麼也沒有的地方 / 在這個虛構的城市裡 / 我因你的聒噪而失語 / 因你的沉默而起戚心 / 你在高處，睥睨的眼神亂轉 / 樹林跟著轉 / 天空跟著轉 / 我滿屋子的寂靜跟著轉 / 你請下來吧 / 白楊伸出和善的手 / 承接你 / 和你的黑 / ┉┉/ 那你就飛走吧 / 別讓你的聒噪 / 掩蓋了我心中 / 很久才響那麼一下的鐘聲 / 我也要跟你走 / 讓我們 / 如一根不斷後退的地平線 向遠方逸去 / ┉┉

梵谷於一八九O年七月畫了舉世聞名的《麥田和烏鴉》，曾在法國巴黎盧浮宮看過真跡，黃昏時，金色麥田上飛滿數不盡的烏鴉，似乎歸心似箭 （圖三）。

圖三：梵谷的麥田和烏鴉 ，畫於1890年7月。

我一邊吃早餐，一邊囘想那些巨石頂上的烏鴉，不像胡適的自比烏鴉，也不像洛夫的老鴉，更不像梵谷的烏鴉，倒是與馬致遠的昏鴉有幾分神似，同是孤絕，同是寂極，是啊，｢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難怪會觸摸我的心，會被激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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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16日寫於馬里蘭州珀多瑪克；

原載於2018年7月7日中華日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