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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夜一夜》3 不要說再見(完整章節)
2010/06/30 14:36:52瀏覽679|回應0|推薦6
《千夜一夜‧Seven Sins & Sorrows》
by 羽蕭 Zephon W.


3 ~§ 不要說再見 §~


這個城市──不,這個世界──似乎發生了甚麼大事。

人類自然沒甚麼感覺,但是我可以隱隱察覺到血族人在騷動。

並不是甚麼家族與家族之間準備火拼搶地盤之類的事。騷動的,不是權慾或仇恨,而是恐懼與不安,像個傳染病一樣,動搖了散佈在全球各地的血族。

這個城市尤其甚之,在同時失去兩位血統皇室的後繼者之後,所屬的家族更是陷入一片恐慌。無論是白天或是夜晚,血族的活動明顯地衰減,而黑夜的私語之間,出現了末日的謠言。

「葛希納」──血族的末日。

古老的血脈將被喚醒,吞噬他夜之子民。

雖然,我並不覺得自己對血氏一族的存亡有多在乎,但是這件事似乎值得我去探查一下來龍去脈。

因為我在乎的,是那個謠言中的主角。

能被稱得上是「古老血脈」的長老級人物並不多,除了俗稱的卡蜜拉夫人,以外,難道……是那位偷渡到英國的伯爵?只是,如果真的是他,那這件事可是乏味到極點啊!

我所期待的,是「那一位」大人……不過,那是不可能的。

欸,算了,反正經過前幾夜的那件事,我這捏造的人類身份也混不下去了,索性把計程車賣掉,大不了回到以前兩袖清風、露宿街頭的愜意生活。在找到新的身份之前,「葛希納」一事就當打發時間吧……



§            §            §



「艾莉絲!來看這邊──噢!B‧E‧A‧U──Beautiful!」

在自以為是金凱瑞的攝影師high過頭的呼喚下,同樣熱情的兩座大鎂光燈再次閃亮,熾熱的高溫把涼風都給烘熱,讓我一度以為夏天來了……

「噢,太美了,再來一張!」

天啊,我從不知道這世界上居然有東西比太陽更刺眼難當!

忍受這熾烈的閃光是難事,加上要持續著無法鬆懈的「自然」的笑容,更是難上加難!也不知道奈洛的妝是用甚麼東西上的,無論我如何熱得滿頭大汗,不掉妝就是不掉妝,讓我連喘口氣的空閒都沒有!更氣煞人的是……當整個攝影團隊都被我的「天身麗質」和「完美素顏」驚為天人的時候,我又怎麼能開口說要「補粧」呢?

看著坐在遮陽傘下喝著飲料,輕鬆和阿比聊天的奈洛,我心裡只有一個「怒」字……

不是說要帶我出去玩嗎?難道這就是「玩」的定義?

雖然是到了遊樂園沒錯,但是看著那些在雲霄飛車上歡樂尖叫的人,我突然有種咫尺天涯的感嘆。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卻觸之不及……大概也只有人類會這麼多愁善感,想出這種絕妙的句子了……

正當我放空之時,鎂光燈又冷不防地劃亮,照得我是頭昏眼花不說,一旁的美術總監彷彿「又」靈感乍現,大聲下令安排換背景、燈泡,頓時讓整個團隊一陣手忙腳亂。

還好在這大家忙得不可開交的片刻,終於輪到我我休息一下了……



「粉紅檸檬汁,來!」



當我整個臉都巴在冰涼的玻璃桌上滾來滾去,管它甚麼氣質淑女,只求一絲涼意的時候,奈洛好心地將一杯粉紅色的液體推到我面。我抬頭看著裝滿一半冰塊的玻璃杯,眼裡直盯著杯上因暖空氣遇冷而凝聚成的水滴,不禁乾嚥了一口口水……

這個……這個……才真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象吧!

我一把將杯子搶過,吸管?丟去一邊!然後我以杯就口地大灌,剎時,暢快的清涼就像瀑布般沖刷過我的身體,比久違的鮮血更令人滿足,而在那忘我的瞬間,我彷彿見到了造物主的美麗……這杯──這叫甚麼來著?

「粉紅檸檬汁。」奈洛貼心地為我補充。

對──粉紅檸檬汁!與這杯粉紅檸檬汁相比,曇花一現又算得了!

真是太棒了啊!這就是作人的快樂嗎?

我用力拍桌站起,只想興奮地高聲尖叫──卻發現每個工作人員都一臉錯愕地望著我……啊……我的動作太大了嗎?

「欸,人家最喜歡這個了呢……」

將杯子用雙手捧在臉頰旁,我側頭裝出個嬌滴滴的笑容,然後故作可愛地一吐舌──大家一愣之後,臉上不禁泛起朵朵紅暈,然後自顧自地「哈哈」一笑,彷彿甚麼事情也沒有發生,迅即地回到了原本的工作崗位上……

「艾莉絲,看來妳得到了奈洛的真傳呢。」

「喔呵呵,您太誇講我了──」

我還用著虛偽的謙卑裝笑,以為是阿比,但當我尋聲回頭,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顏面神精彷彿錯亂,不聽我的使喚,在那邊微微抽慉著……

那個像冬日湖光般和暖純粹的笑,那個以溫柔為名的氣息……

啊……是他,是Seven。



十分鐘後,我坐在離露天攝影棚不遠的一張長椅上,他正朝我遞來一隻冰淇淋,「來,艾莉絲,這邊的冰淇淋很好吃喔。」

他在我的身邊大方地坐下,而我的心頭小鹿亂撞,不敢直視他的目光。手裡拿著他買給我的冰淇淋,我盯著它老半天,卻不知道自己是不懂得,還是不捨得吃掉……

「怎麼了?要融化了喔!」

融化?他是在說我嗎?是我的妝終於化了嗎?怎麼會好死不死在這種時候化呀!

我趕緊從小包包裡掏出奈洛給的鏡子,慌張的眼神在鏡子裡上下亂竄。

這次,倒是他愣了一愣,然後伸手按下鏡子,輕輕地在我額頭上一戳。

「小可愛,是冰淇淋啦!」

「喔!」

我如釋重擔地呼出一口氣,看著手裡的冰淇淋,心裡卻在想他一定覺得我很笨……但這是為什麼呢?好歹我也是年歲近百的高貴血族、萬人擁護的夜公主,甚麼樣的大場面我沒見過、甚麼樣的紳士侯爵沒碰過,拜倒在我石柳裙下的美男子更不計其數,為什麼心裡會如此在意一個人?這根本就和情竇初開的人類少女沒兩樣嘛──啊!

人類……

原來如此嗎?

第一次,我有點討厭心跳的感覺。

嘟起嘴,我有點賭氣地大咬一口冰淇淋……好冰!

「啊……痛痛痛……」

我由不得輕聲一叫,腦勺傳來的這股疼痛又是怎麼回事?繼心臟之後,我的腦袋也出問題了嗎?這個「情」字對人類而言,真是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啊!

見到我的樣子,他不禁笑了出來,然後用那張溫暖的手掌輕輕撫摸著我的頭,說:「冰淇淋吃太快會頭痛喔!」

現在才講會不會太慢了啊!我眼裡釀著淚水朝他斜眼一瞪,有種想把冰淇淋砸在他臉上的衝動,但是,從他身後傳來的陣陣閃光卻引開了我的注意。我伸長脖子,稍為定睛一看,發現奈洛正在那裡搔首弄姿;她舉手投足都散發著無比的自信,嘴角那抹豔麗的笑容更從不掉色。十幾個鏡頭下來,她依然神色泰然,果然是天生的明星……

我皺起眉,看著手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卻想起她遞來的粉紅檸檬茶。

「不要看奈洛那樣,她,也是吃了很多苦的。」Seven望著遠方奈洛的身影,淡淡地說。眼神有點感懷,但我卻解讀不出感懷著甚麼。

「嗯?」

「當初的奈洛,其實很像妳,是眾人捧在手中的掌上明珠、是麻雀恨不得飛上枝頭變的鳳凰。無論是以家世還是個性來看,她都是公主中的公主、大小姐中的大小姐……」

我眨著眼仔細地聽著他說,一來,我很好奇奈洛成為奈洛之前是甚麼樣的一個人,二來,我也好奇奈洛和他之間的羈絆究竟是甚麼……

「但是……我卻將那一切從她身邊奪走。」

我一愣,這個故事,似乎突然拐了個彎。

「所以,她恨我。由靈魂深處,恨透了我。但是這股強大的恨意卻給了她支柱,讓她勇敢爬起,一步一步靠自己的力量,走到現在這裡。」Seven再次對我溫柔地笑,但是那個笑容卻藏盡了悲涼,看得我的心也不禁為他而疼痛。然後,他望住我,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問:「妳呢……妳會不會也恨我?」

我低頭沉默。

要說不恨,是騙人的吧。

雖然他給了我新生,但是奪走我的過去也是事實,而在這兩者之間,他並沒有給我任何選擇;但是我對他的恨也僅此而已,只是恨他沒有給我選擇的尊重,而不是恨他所奪走的。我和奈洛,或許這點上不同,但是……

我再次望向奈洛的身影,想起她和我講的話、她的笑,然後想起那天,她在窗邊從早上坐到半夜,眼裡寂寞和無奈的那種神色,我覺得──

「我覺得……她不是只有恨而已。」我說。

「甚麼意思?」

「恨,確實是很大的力量,但是恨只能引人沉淪,不會讓人發光發亮。」

「是這樣的啊?」

「沒錯,就是這樣!」

「對了,艾莉絲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喔!不會是想叉開話題吧?」

唔……他這人還挺機靈的嘛……

一回頭,我沒好氣地在他胸口用力一戳,大聲說:「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嗯?」

「你……為什麼要把我……」我臉一紅、語一塞,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

「因為,我聽到了妳的願望。」

啊,甚麼?

Seven仰頭望著天上的太陽,對我很溫柔地一笑:



「我聽到妳的心在說:我渴望陽光。」



我的雙眼,突然熱淚盈眶。

唔,不能哭、不能哭,妳可是個年歲近百的血族皇室啊!

我一抹淚,狠狠地踹他一腳,「騙人!那是我當時自己說的吧!」

「唉呀呀,妳還真記仇啊!」他呵呵大笑。

然後,身後傳來奈洛的呼喚:「艾莉絲,該妳拍照囉!」

「是!」我大聲地回,心裡決定也要和奈洛一樣堅強。

我帶著笑容,即刻往奈洛的方向奔去,然而沒踏出幾步,卻發覺自己差點忘了一件事!我一佇足,轉身朝Seven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卻由衷地說:



「我不恨你,真的!」



§            §            §



妳真的不會恨我……嗎?
艾莉絲……妳現在不會,總有一天會的。
因為那是屬於我自己的詛咒、我的報應、我的自作自受。
但是我後悔嗎?
不。
因為這一切,讓我遇見了妳。



§            §            §



還好外景當天下午就結束了,終於能夠好好地大玩一番!

雖然太陽早已西落,無法滿足我原本打算「儘情享受陽光」的期望,但是晚上的遊樂園也別有一番風味,甚至,比白天更漂亮。美麗的煙花在五花十射的霓虹裡更顯燦爛耀眼,而在雙手硬拉著奈洛和Seven陪我玩遍每一樣遊樂設施的時候,我首次感受到「家人」的美好。

阿比從頭到尾仍是那樣淡漠,不發一語地跟在我們後頭,默默在一旁看著我們三人,卻從不參與,不知道是為什麼……感覺上,甚至有點像是從前的我。不過和阿比相處的短短一天下來,我發現他的淡然不是刻意的,其實他人相當得好,或許是不夠外向、也不擅於表達,所以,只是簡簡單單地作他自己。

對了,我忘了提起一件讓我震驚了好久的一件事:

阿比,竟然是個男生!

「我從沒說過我是女的。」阿比攤攤手,語調沒有一絲起伏地回答。

雖然他的聲音和打扮都非常中性,若不是當時我抓過他的手,他尷尬回避的神情透露了些端倪,我真的完全沒有發現這有著一點古典氣質的人,居然是個男子!而在我細細打量下才發現,眼鏡下的他,還挺斯文俊秀的,美男子一詞他可是當知無愧,被大家誤以為是女生也是正常的吧?還有,雖然他是奈洛的「助理」,打點奈洛工作上的一切瑣事,但是要我來形容,他其實很符合「管家」的形象,由其是那附老眼鏡和正經八百的舉止,嘻嘻!

無論如何,雖然今天的一切和我所預期的有不少出入,但是,我還是過了很充實快樂的一天……充實,這個感覺也是我從來沒有過的。

辛苦得很值得,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回到家時已經快十點,受不了一身臭汗的我一進門就直奔我的浴室,等不及地扭開蓮蓬頭,好好地沖了個澡……雖然,光是弄清楚甚麼卸妝水、洗面乳、護髮霜等等一堆東西就花了我不少時間──誰要我從來都是別人伺候得好好的,作為本大小姐第一次自己洗身,有這樣的成果應該就該要自傲了。

不過……被插頭電到真的好痛!

本小姐沒被當場電死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我或許是生活白痴,但是至少我的學識和甚麼人類的博士相比,可是絲毫不遜色……應該吧!

我洗好澡,一面擦著頭髮走出房間,發現Seven和奈洛正在樓下客廳裡聊天,一時好奇和惡作劇心大起,我躡手躡腳地走下樓梯,躲到牆後面,正打算跳出來給他們一個「驚喜」的時候,突然發覺他們正談論到我。



「她是個好孩子。」那有點涼意的冷調子,正是奈洛的聲音。

「艾莉絲呀……嗯,是呀。」回應的,自然是Seven。

「我很久沒看到你那樣笑了呢。」

「怎樣樣笑?」

「哼,你自己心裡有數。」

「啊哈哈……」這個想打哈哈的技巧也太爛了吧?

「不談這個了。關於那件事,你有甚麼看法?」奈洛話題突地一轉。

「喔……妳原來也已經知道了嗎?」Seven嘆了一聲,紙包不住火的感覺。

「算是吧。」突然間,兩人間的氣份彷彿變得沉悶。

「葛希納啊……只是血族版的人類被害幻想症;有些事,死了都不會改變。」

葛希納?我聽藍斯洛提起過,好像是某種末日的傳說。

「你是說一切都是騙人的嗎?」

「也不能這樣說……至少,貨輪上的那具屍體可能是真的。」

「甚麼!」客廳裡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奈洛可是很少那麼激動的……

「別那麼大驚小怪嘛。我只說可能是真的,但是是誰都很有可能啊!」

「我想看看……可以嗎……」沉吟了一陣子,奈洛開口,語調像是請求。

「妳……還是放不下他嗎?」Seven同樣沉默了片刻,然後又是一聲長嘆。

「哼……你放心,我不會忘記我現在是奈洛。」這回,奈洛諷笑。

「既然如此,妳又何必堅持──好好,反正我也攔不住妳,就一起吧。」

「甚麼時候出發?」

「貨輪預計明晚十一點抵達……窺伺著這『貨物』的,當然不只我們。」

「意思是我們今夜就要動身。」

「最好是即刻……不過,妳還是真和以前一樣呢……」

「有些事,死了也不會改變。」奈洛拿Seven剛才自己的話來嘲諷他。

「若拿妳當例子,應該是說:活過來也不會改變吧?」Seven只是一笑。

「呿……讓我先叫艾莉絲去睡覺──」



「──不用了,我就在這。」



「艾莉絲!妳……妳甚麼時候在那的?」我第一次看見奈洛有點慌張。

「夠久了。你們講的話我都聽見了,所以,我也要去。」我大聲說。

這事情關連全世界的血族,雖然我如今不再是他們的一份子,但是,他們仍舊是我的族人……何況,我不想當一個永遠在他們保護中的小孩。我答應過我自己要和奈洛一樣堅強,要和她一樣發光發亮。

Seven靠在沙發上,眼神痛侗侗地望著我,彷彿,從我的眼裡看到了我的想法。他笑著搖搖頭,舉手投降,「光我一個人,可沒辦法保護妳們兩個的人身安全喔……」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我雙手往腰際一叉,擺出大小姐架子。

「欸……奈洛,她真的和以前的妳一模一樣呢。」

「少廢話了。」奈洛啐了一聲。

「欸,是是!果然是小人和女子難養也……」



§            §            §



所以,莫約一個小時之後,我們三人身處在一望無際的黑色大海之中。

小小的氣艇上載了三個人,無論怎麼坐都有點擠,我望著身邊翻波的浪花,有點出神,雙手緊緊抱持在胸口,但隨著船身每一次被波浪推起,我的心就好似要跳出胸口一樣……

「怎麼了,艾莉絲,妳的臉色不是很好呢。」奈洛關心地問。

我驚愕地抬起頭,想要微笑,但是似乎不太成功。

的確,我承認,看著那黑色的海水,一想到我現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大海所包圍,我就有種想吐的感覺。不過,我不是暈船,而是恐懼。

「血族……怕水……」好不容易我才吐出這兩個句子。

奈洛聽得後是一臉訝異,而Seven則是一臉茫然,他們兩個無言地對望一眼,好像我說了甚麼很冷的笑話。看著他們兩個的樣子,我不禁有點生氣,「幹嘛啊!你們以為我在說謊?」

如果說Seven這個不知道原本是甚麼生物的傢伙不懂就算了,可是奈洛不應該也曾經是血氏一族嗎,為什麼連她也那麼吃驚?

突然間,我感覺到奈洛似乎不只大我百年,甚至也許是千年……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呀!除了那些一閉眼就沉睡幾世紀的老血族外,根本就沒有活過三百年以上的血族……何況,如今的奈洛不也只是個會衰老的人類?不然何必要每天不厭其煩地保養肌膚?

「可是妳出門前不是才洗過澡,怎麼就沒聽妳抱怨?」Seven問。

「那是……兩者是不同的啦!洗澡是洗澡,但是被水包圍沒頂,是另一回事……」

「所以妳不會游泳?」Seven呆滯地又問。

「廢、廢話!你有聽過旱鴨子游水的嗎?」

我大聲地回辯,只是……似乎沒甚麼說服力。

Seven搔了搔頭,回過身去顧馬達,但我卻聽到他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懼水……我不記得有這種設定啊……」

設定,甚麼設定?

「別管那個了,你確定這個方向對?不該早就見到那艘該死的貨輪了嗎?」

這件事似乎讓Seven也有點迷惑。沒等Seven回答,我伸手往前面一指,「應該就在前面,我聞到柴油的味道。」

今晚的海風很大,我們也不是在下風的位置,照理來講是不可能聞得到甚麼氣味的,但是我很確定,就像貓永遠知道死耗子在哪一樣。

奈洛半信半疑地朝Seven撇了一眼,隨即氣艇鼓足了馬力往前衝。這種大風大浪的天氣,大概也不用擔心會被人聽到,但是,我心裡卻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好像等待著我們的,是一個巨大的死物,沒有一絲生命的氣息。

不到十分鐘,那個龐然大物果然破浪而出,像座山一樣聳立在我們身前。

「事情似乎不太不對勁,船上的燈全都熄了,也沒聽到引擎聲。」奈洛說。

「看那邊,有條繩鎖!」Seven朝船身一指,果然有一條粗糙的白繩子掛在甲板外,在海風裡飄擺不定。

就算是我這個足不出戶的大小姐也知道事情的詭異。照理講,那條繩子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那裡,如果說是船員棄船逃逸,又怎麼會放著好好的救生艇不用,去爬這條小繩子?結論是,這條繩索根本不是貨輪上的東西,而是有人用來登船的──只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有人從這裡上了貨輪,那原本搭來的船又去了哪?

「看來是被人捷足先登了。」奈洛一哼,眼裡卻閃過興奮的神色。

「無論如何,至少那是現成的梯子,省了我們不少事。」Seven也毫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氣艇在繩索旁邊停好。

真是的,這兩個人就不能正經一點嗎!



登上貨輪後,原本我說的「死氣」變得更是沉重,幾乎讓我有點喘不過氣。放眼望去,甲板上空無一人,也聽不到任何腳步聲,但是也沒有任何屍體或是血跡;倒翻的保溫瓶在木板上滾來滾去,依稀還殘留著咖啡香,就好像船上的人突然間消失了一般,活像一艘──

──幽靈船。

我不禁打了個冷顫。

突然覺得硬跟著他們來是個壞主意。如果我還是血族,至少擁有比一般人類大上十幾倍的腕力、有比任何動物更機警靈活的反應、有接近音速的超高移動性……但是,現在的我只不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類弱女子一個,如果真的碰上了其它的血族或是……幽靈……難不成我只能尖叫嗎?

越想越是害怕,我由不得和Seven越靠越近……萬一發生了甚麼事,至少我一下可以跳到他背上──嗯──然後再尖叫也不遲。但是相較於我,奈洛就顯得鎮定許多……我不懂,明明如今就和我一樣,為什麼她能夠不怕不懼;那雙漂亮的眼睛,究竟見過多大的世面、笑傲多少生死,才能綻放那樣耀眼的自信?

她和我之間……究竟有多少距離?

我的寞落只能靜靜地藏起,緊隨著他們兩人的步伐,一探究竟。

船內的艙門有開的、有關的,但多半是鎖著,而我們只能沿著牆繞著,如白老鼠般被玩弄在這鐵製的迷宮裡。迷宮的中心有起司嗎?我不知道,但隨著一扇扇門開、一扇扇門閉,卻感覺得到我們正和那東西,越來越接近。

走了老半天,經過船員休息室、通訊室和艦橋,發現所有的電子儀器都被破壞了,據Seven從部份的毀損的零件推測,應該是精準度很高的軍規迷你型EMP炸彈,也說明了發生在這艘船上的事件,是大有規模的作戰記劃──

──還好不是幽靈,讓我鬆了一口氣。

Seven用力推開一扇通往主要貨櫃存放處的厚重鐵門,撫面吹來的海風自然比起船艙裡沉悶的空氣要舒服許多。我們一路上步步為營,走得我是心驚膽跳,這下好不容易回到了外面,我不禁隨手找了個東西坐下,輕輕搥著我快走斷的可憐小腳。

「我不懂,那這些所謂的戰鬥人員又去哪了?」奈洛雙手交叉在胸前,神情不悅地說。

「八成是任務成功收了,回老家去了吧。」Seven攤攤手。

「如果是這樣,他們為什麼不乾脆把船給沉了,還要大費周張死不見屍?」

「我又不是他們,為什麼要問我?」

「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等等,不對呀,那東西還在船上啊!

我嗅了嗅鼻,沒錯,那個屍味就算死了一千年我都認得出來。

Seven彷彿注意到我的舉動,他一愣,便朝我問:「妳聞到甚麼了嗎?」

「不要說得人家像是一條狗好嗎!」我不高興地答。

雖然話這樣講,但是我心裡倒是挺高興的:我終於發現我的「闇黑之禮」總有一樣是有用的……雖然不像從前能夠聞得到人心,但是在嗅覺上似乎真的比獵犬還要靈敏。我又在空氣中多嗅了幾口氣,然後很篤定地往前面由貨櫃堆積而成的小山一指:

「那東西,就在前面不遠。」

「喔喔,艾莉絲妳真的是太棒了!」Seven高興地在我頭上輕輕一拍。

討厭!我不是說了不要把我當成狗嗎!

正當我們三人準備要再次出發前進的時候,另一股奇特的味道突然在空間中飄散開來,而且很近,使得我不禁一皺眉。那個味道,有點像血液,但是又沒有血的金屬鹹,像是乾掉的血,但是又是活的……

「等等,我──」我話還沒說完,一道陰風就迎面而來,將我狠狠扳倒!

頭昏腦漲加上眼冒金星的我扶起頭一看,發現居然是Seven!但正當我想對他破口大罵的同時,我突然驚覺身邊多了好幾雙虎視眈眈的眼睛,盯著我們打轉。一道細長的身影從我剛才坐著的地方緩緩直起身,血紅的目光下,是寒光閃閃的長牙──

我終於知道那個該死的氣味是甚麼了。

「吸血鬼!」我惡狠狠地道,第一次用上這樣強烈的詞。

「喂,他們是哪個家族的?」奈洛來到我身邊,和Seven兩人一前一後守住我。

「我、我怎麼知道!」我驚慌得眼淚都要掉了下來,哪還有時間去分辨。

「妳鼻子不是很靈嗎?」奈洛不禁怒吼了一聲。

「可是……我也是第一次聞到吸血鬼的味道啊!」

「不用猜了。」Seven靜靜地說,沒有看我,「是北美的雷法奴家族。」

聽到Seven的話,我不禁一愣,眼裡的淚水終於滾落……

不……雷法奴家族……那不就是……

「喔,老朋友呀。」奈洛冷笑,十指戴上刻有古樸紋路的銀白鉤爪指環。不待對方先有動作,奈洛身影一閃,撲到最近的血族面前,雙手如虎爪般X形一劃,頓時鮮血四溢!

被奈洛擊中的血族人以不可信的眼神望著身前的奈洛,雙手捂住咽喉,但豔紅的血水仍不住從指縫中噴出。他張口,只吐出血泡,翻白的眼隨著頭向上一仰──只聽得一聲皮肉撕裂的悚然聲響,然後一顆冒著青煙的頭顱即刻滾落在地,和身體分了家……

在場所有血族人無一不被此景深深震撼,但不過一轉眼,他們已然回復情緒,不發一聲地開始了攻勢;頓時無數黑影亂飛,但奈洛在重重包圍下仍是從容不迫,銀爪一揮,又一道黑影斷首!眼見族人逐一倒下,其餘的血族更是警慎,不留實力地用上了高速移動。

我如今的人類雙眼再也跟不上他們的移動速度,卻見奈洛十指銀光暴漲,左揮右爪,為應對敵人速度也展開了快攻,不求殺敵但求傷敵,只是原本還些許能夠劃傷敵人的銀爪在長久戰下也漸漸開始不敵,一連的落空,饒是奈洛也不禁掉下豆大的汗水。

「喂,你那些鬼魔法也該是時候使出來了吧!」奈洛朝Seven大吼,眼神閃爍著疲憊。

「我哪時會甚麼魔法了?」Seven沒好氣地答,突然朝奈洛高聲一叫:「小心後面,四點鐘方向,然後是七點、八點、三點!」

奈洛一愣,竟然閉上雙眼,然後聚精會神地朝Seven所叫喚的方向刺殺。

四點、七點,銀爪穿過兩名血族胸口,然後奈洛雙手一收、上身微轉,右手頓時直探入八點鐘方向的另一個胸膛,接下來幾乎在180度的三點方向果然又撲上一名敵人,奈洛眼一張,卻只是站直了身子,將左手平舉──讓對方自己送上咽喉。

轉眼不到三秒,四名血族已然倒地。

好厲害……真的好厲害……這兩人的合作無間,真的讓我看得痴了。

相信不用甚麼大師也看得出來,如果奈洛心裡對Seven的判斷有任何一點懷疑,現在血灑滿地的肯定是奈洛自己;為了不讓自己被雙眼迷惑,她甚至閉上了眼睛不去看,只聽Seven的話而行動,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信賴呢?奈洛和Seven,果然是一對璧人……

「十點、十一點、十二點、上面──糟了!」Seven突然驚呼。

我急忙朝空中望去,一團黑影飛躍,而在空中滯留的剎那,我也看清了他的身影;正忙著對付其他三人的奈洛再怎樣厲害,也只有兩隻手,空中那人定是料準這一點而下殺手鐧!

背後一空,我驚覺Seven正從我身後往奈洛的方向衝去,只見他左手抓緊著右臂,不知道他心裡有甚麼打算,只是,以速度而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來得及替奈洛擋下這致命的一擊……

怎樣辦、該怎樣辦!

艾莉絲妳這個大笨蛋,除了臉蛋以外就一無是處了嗎!

情急之下,我情不自禁地大喊:



「給我住手!」



「呯!」

一聲沉響像是悶雷般傳來,一陣飛沙走石之後,我看見甲板的厚鐵被那名血族人打穿了一個大洞,然而,落點卻不在奈洛的身上。同一時間,負傷的另外三人也閃身往後退開,朝我望來。

「是小姐嗎?」

打穿甲板的男子直起身,唇邊的尖牙收回了原本的長度,聲音低沉而眼神困惑。其於的血族也突然停止不動,滿滿地圍在我們三人旁邊。我環視了一圈,發現果然多數是不陌生的臉孔,雖然並非甚麼熟識,但好歹也看得出是同個家族的人。我的眼神回到了中間那人的身上,我想對他笑,但是嘴唇卻不住顫抖,眼淚更是直落──唯有他,是我認得的。

「亞里安……沒錯吧?」我輕聲問。

「艾莉絲小姐……真的是妳嗎?」

「是,是我。」我點點頭,朝他走近。

「不──妳不是!」他突然額冒青經,堅聲否絕我的身份。

「亞里安?」

「妳或許有她的外貌和她的聲音,但是妳絕不可能是艾莉絲小姐!」

「你──」

「──妳這發臭的軀體就是證據!我會讓妳知道膽敢假冒小姐的下場是甚麼,卑劣的人類!」他一張口,再次露出長牙朝我奔來,當他身影在我眼裡一晃,我知道他用上了高速移動,而我,首次感覺到死神簾刀的冰涼,穿透我才擁有的新身體──



忽然間,白色的光,充滿了這個世界。

全身,冒出了熾熱的火燄。



我知道,我就要死了。



烈焰焚身的痛苦與死亡的交響之間,意識恍惚的我,卻彷彿聽到Seven的聲音,遠遠在叫喚我的名字。

我張開雙眼,茫然無助地搜尋著他的身影,但是淚水卻糊了我的視線……

想回應他的叫喚,但是我的口只能夠吐出辛辣刺喉的白煙。

如果,我的前生只能記得你溫柔的氣味,那麼,能否讓我的今生,記住你的擁抱的溫暖?我好想看看你,好想牢牢記住關於你的一切……

好想,能夠在你的眼裡,看見我永遠的臉。

Seven……



我可不可以,不要說再見?



§            §            §



小可愛,我聽見了妳的心願喔。






【註譯】
卡蜜拉(Carmilla):
實際名稱是蜜卡拉‧卡爾斯坦(Mircalla Karnstein)的女伯爵。

葛希納(Gehenna):
聖經中譯為「硫磺火湖」、「永火」或「第二次之死」,唯有在這地方,無論是肉身或是靈魂都可以完全被毀滅,也是邪靈最後的處決之地。
( 創作連載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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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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