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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16 16:30:56瀏覽728|回應0|推薦7 | |
《千夜一夜‧Seven Sins & Sorrows》
by 羽蕭 Zephon W. 2 ~§ 名字 §~ 我的名字是「艾莉絲‧沙爾曼‧卡蜜拉」── 血族皇后「貝索尼‧卡蜜拉」的直系藍血血族。 但與其說那是我的名字,不如說是我無法捨棄的過去。 名字,無論對於人類或是我們而言,都不只是單單一個稱謂這麼簡單。 一個名字除了代表名字的主人之外,也代表了那個人的一切過往和定位;一個人,不可能永遠都是一個人,他的生世背景、周遭接觸過的人,還有曾經的榮耀或過錯,都定位了那個人在世界中的存在,而這個存在,就在名字裡面,永遠,像是個甩不掉的影子般糾纏。名字和身份或許能被造假,但始終無法改變心理最深處,那縱然藏匿,也無法改變的「真名」。 還記得從前,某些人類有幸被選中成為血族的一份子,在被付予闇黑之禮的同時,也會被按上新的名字、捨去舊的,因為那既是死亡,又是新生:一個脫胎換骨、一切重來的轉掠點……雖然「真名」如原罪永存,無奈,是怎麼樣也洗不去、拋不開的。或許,名字本身,也是程度相當於血族命運的,另一種詛咒。 能夠卸除這重擔的,唯有《生死之簿》的持有者,「死亡天使」亞茲瑞爾──噢,我們當然相信他的存在,如同我們相信上帝、相信魔鬼,因為我們的存在就是證明,而血氏一族,早已為他添了太多頁的留白。 「妳已經不是從前的妳,理應,有個新名字。」 重生那天,他對我講的話,字字清晰地印烙在我腦海裡。 的確,如今雖然不是我做了選擇,而是選擇決定了我,但是既定的事實已無可更變,所以,我也應該將過往與名字一同拋棄,如同奈洛一般。只是……這個轉變來得太快,讓我措手不及。我像愛麗絲跌入了仙境,卻還沒醒。 雖然藍斯洛已經死了,但我和他還是有太多的牽絆,沒能理清。 獨坐在床上的我,雙眼上包裹厚重的紗布,在只有微光的黑暗中,慢慢適應我新生的人類雙眼。但紗布不知道何時已然打溼,我感覺到淚水滑過臉頰,落在我乾澀龜裂的唇瓣上,而那舌尖傳來的酸澀味道,驚動了我。 「咦……為什麼?」 不由自主地,我垂下頭,滴滴淚水拍落在我手背上。我緊抓著被單,身體有種想要痛哭發洩的衝動,但是我的理智卻無法認同這樣的行為,不能理解這樣沒來由的肢體反應,所以我只是坐在矛盾的困城中動也不動,呆呆地、傻傻地,感受著淚水,首次的溫熱。 我多麼希望能夠讓再我保留這個名字,只要一小陣子,讓我再保留血族這個身份;如果我無力去扭轉事實,那,請讓我以血族最後的驕傲,好好地和從前的自己告別。然後,我相信我能夠真正毫無顧慮地拋棄過往,以這個新身體,迎向朝陽──用感恩和幸福的喜悅。 但是……這一切只是妄想,我知道,沒有誰能夠對時間做任何要求。 「妳就叫艾莉絲吧。」房間一角突然傳來奈洛的聲音。 「嗯?」 「我不會要妳忘掉妳的過去,因為那是不可能的。」 我的鼻中傳來一陣淡淡的薄荷煙草香,那是奈洛喜歡的牌子。 「但是妳無需再扛上那樣的包袱,因為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無論是好是壞,它都已經是妳的一部份。妳要做的,只是轉身面對明天,以現在的妳。」 以現在的我……嗎? 「妳,還是叫艾莉絲吧。不過,不是血族的艾莉絲,而只是純粹的艾莉絲。或許屬於妳的故事已經被寫好了開頭,但是剩下的頁數是空白的;故事的開頭或許重要,但是一部好故事的精髓是於它在的路程和結局,這一切,從今天開始,都在妳的掌握之中。」 奈洛又吐了一口煙,高根鞋的腳步聲慢慢消失在門外,只有她的笑語繞樑: 「──所以,妳,還是叫艾莉絲吧?」 § § § 如此,我的「時間」開始流動。 雖說時間,但是其實,我沒甚麼時間的概念。 只能隱隱約約感到那個鐘擺,在我身體裡來回晃動。 畢竟,這個字眼對於從前的我而言,是不具任何意義的。生為夜僕的血族人擁有永恆的生命,而代價,則是被停止的時間。我可以甚麼事情也不做,就對著一面牆發呆,或者觀察地上螞蟻每天的路線,甚至在溫室裡看一朵花從綻放到枯萎,怎麼樣都談不上「浪費」,但是,這也代表了我們將永遠被定格在那個停頓的時間裡面。 當時代繼續改變,它與我們之間的鴻溝也就越來越大。當那個裂縫大到一個程度時,和時代脫節數百年的老族人終將被它所吞噬,選擇結束自己這不算是生命的生命──縱使我們仰賴著不停吸收新血、棗食新世代的觀念與想法、努力去填補這個裂縫,但始終無法脫離這每個血族人終將面臨的「最終命運」──這,才是我們一族所背負的最大詛咒。 夏蟲不可語冰,這是人類永遠無法理的悲哀。 所以──流動的時間對我,難免有些陌生,還有些突兀。 我不記得自那天後又過了多久。一個禮拜、一個月? 始終,我沒有離開過這間屋子,奈洛說還不是時候。 然而在這段渾渾噩噩、被恍惚和睡夢所刮分的時日之中,我只知道,我的身體對於血液的需求漸漸地一天比一天淡,窗外的陽光也顯得不再那麼刺眼疼痛。 拆下紗布後的我,也開始進食了。雖然只是些湯湯水水,不是甚麼固態的食物,不過奈落說我適應得很好,應該再過一陣子,就能夠像外面的人類一樣吃喝,盡情享受陽光與這個萬彩世界所要和我分享的一切。 我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成為這個光亮世界的一份子,想和「他」分享我的喜悅和感動──但是,自那天之後,除了偶爾出現在我夢中的模糊輪廓外,他,就像是蒸發在陽光下的夜露般,不留一點痕跡。 「露水?」 記得奈洛當時聽到我的形容,可是笑得人仰馬翻。 「他可有那麼風雅?不過是個生性風流又瀟灑不起的多情種!」 不知道為什麼,只要一提到「他」,奈洛的笑聲中,總是充斥著一種我很難形容的涼調子,分不出是喜還是愁,而在那看似豪爽的笑意裡,散發一股清澈的寒意──像冬雪吹過一片竹林,引得枝葉直打顫的寒蕭。 我想,是羈絆很深的兩人吧,就像我與藍斯洛。 和那天在場所有的血族一樣,藍斯洛自然也在陽光中灰飛煙滅……縱然如此,我和他的羈絆似乎仍然沒有被切斷。我對他的恨、我對他的愛,還有兩人之間無法抹滅的手足之情,加上他對我這個妹妹同樣深刻的兩極情感,愛恨交錯的矛盾,織就了一張超越生死的網,將我們牢牢地困鎖在一起。 或許奈洛和「他」之間,也有著類似的心情吧? 我是這麼猜想的。 我發現奈洛的日常生活很有趣,除了每隔一週定期要去做一個甚麼「SPA」的東西以外,不是一連幾天不見人影,回家時大包小包各式名牌鞋子大衣推滿玄關,就是悶在房間裡看連看好幾天的DVD。 她的工作我不算是清楚,不過就電視廣告裡時常出現的身影,還有對面樓頂上那婀娜身影的大看板來猜想,奈洛應該是個模特兒,或是甚麼明星之類的──當然,身價最高的那一種。 無奈,時間於血族的是不具太大意義的,人類的風光年華到揮飛成煙,對我等不過星辰一眨眼……所以理所當然的,我不知道現下流行甚麼,或誰又誰是明星等等──雖說血族的社會確實是依附著人類的文化,但是實際運作上,除了必需和現世接觸的低層血族,地位越是德高望重的──和年齡無關,好比我就從出生便有著爵位──也就和這個世界越是脫節:沒有人會想知道腳下的蟻婁在想甚麼。這就是人類的世界,對於曾經的我。 欸……早知道就該聽藍斯洛的話,去多看、多聽、多注意一些時事,不然當個生活白癡是件很可憐的事呢。現在的我沒有一堆僕人伺候,只有我和奈洛同住在這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別墅裡。 奈洛不愛整理,我則是不會整理,雖然每天都有請傭人來打掃,但是那畢竟不是無時無刻。除了睡覺和傭人整理的時間以外,足夠奈洛把煙蒂堆成小山、把客廳變成曝屍荒野的衣服戰場、把廚房變成忍者龜滿佈比薩的地下水道──話說,這個卡通還蠻有趣的──所以最後通通都變成我和幫傭有樣學樣地一手包辦。以前從沒發覺,原來大小姐是那麼難養……大概是因為心裡對以前的自己有點過不去,所以我現在才這樣克苦耐勞地想補償些甚麼吧! 這天,奈洛一反平常,連淡妝也沒有上,就只是套著睡袍從一早就坐在窗台直到半夜,有一根沒一根地抽她的煙,不知道在想甚麼。 是在想那個和她有深切羈絆的人嗎?我不敢問。 「奈洛,喝水。」 近午夜時分,我走近她身邊,手裡拿了一杯溫水,換上乾淨的煙台。 她一愣,然後回頭溫柔地對我一笑,擰熄手中的煙,接過了杯子。 「好孩子,謝謝妳。」 奈洛的雙眼裡,有一種慵懶卻疲憊的笑,一輪皎潔的銀月剛好落在她的身後,使得她如暖玉般的無瑕臉龐,更貼近於完美。 真的是好美的一個人。 我不禁看得有點出神,奈落察覺了我的注視,不禁撇嘴一笑,「怎麼了嗎?」 「啊……沒有!」不敢迎對她的目光,我只好趕緊低下頭。 「喔?」杯子才觸碰到一片紅唇,她突然轉過臉,微微瞇起的眼裡勾著笑,像是隻狐狸在打量著她的獵物,「妳在猜我是不是在想他,對吧?」 被她看透了心思,我只能將頭壓得更低。 「難怪他對妳動心……」 奈洛輕輕一搖頭,揚起一絲很淡的笑。她沒有多作解釋,只是自言自語般低喃,對於不禁意透露的心事,毫不躲藏,大方且率直,一如她一口氣將水喝光的乾脆。 然而聽到她的話,我不禁愣住,腦中更是亂成一片…… 奈洛話裡指的「他」……是「他」嗎? 「那麼快就臉紅啦?」奈洛的眼笑彎,前刻的惆悵已不復見。 「奈洛──妳──」頓時發現我被戲弄了,又羞又怒的我自然有點生氣。 她掩嘴清笑了幾聲,然後忍住,對我擺出一個「抱歉」的手勢,然後她的神色靜了下來。她盯看著我的雙眼,探入了我的靈魂,像是對著我藏在心湖深處的慾望,輕輕地說: 「我只是想告訴妳,妳不是他第一個動心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不要自己那麼輕易地一頭栽下去。」 「我對他……不是那種……」 我想辯解,但是在奈洛透徹的眼神下,我自覺語塞。 奈洛沒有再搭話,只是用手托著我下巴再次打量了我幾秒鐘,然後她嘴角向上一揚。隨手將杯子一放,她拉著衣角站起身,魅惑的笑眼像是朝我勾了勾手。 「過來過來,我可好久沒慶祝過生日了!」 奈洛的生日?不是「那天」才過的嗎? 「這是……酒?」 我站在地下室的門口,看著奈洛從酒窖中拿出的一瓶玫瑰色的長頸玻璃瓶。上面沒有任何標籤,也沒有任何浮雕,就只是乾乾淨淨的一個瓶子,裡面晃動著八分滿的液體──那當然是酒。 「妳沒喝過酒吧?」奈洛捧著瓶子,再次以戲弄的口吻對我笑。 「當然有。」我嘟起嘴,雙手往腰間一插。好歹我也也是近百的血族,拜倒在我石柳裙下的亡魂無數,豈容她把我當小孩子看? 她笑吟吟一搖頭,朝我拋了個媚眼,好似我又著了她的道。 「妳沒有以人的心,喝魔鬼釀的酒。」 「魔鬼釀的酒?」 「這是他最心痛的收藏,也是最珍貴的禮物。」奈落隨手拔開軟木塞,頓時一股似甜非甜的香氣四溢,在我的舌尖上一如音符般跳動著。隨著她手一彎,那深紅色的液體一洩而下,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優美的弧形,然後在高腳酒杯裡盪出一圈又一圈的波漣。 她手持著杯腳,晃了一晃,然後將杯子遞到我面前,邀約。 我接過杯子,發現在稍為醒酒後,那股香氣更是濃郁! 受不住如此的誘惑,我忍不住先嘗為快── ──本以為入口的是甜美甘醇,卻發現是辛辣刺喉。 頓時喉嚨就像是有百把刀在割,我喉一哽,差點沒將酒給吐出來。但是礙著奈洛的顏面,我只能努力嚥下肚,不過……眼淚可都真的都掉了下來。出呼我意料之外的,奈洛並沒有放聲大笑,反而是靜靜地看著我,嘴邊的笑容依然甜美,卻不知道為什麼看得人心碎。她的雙眼映出一種熟悉而溫暖的神色,眼神落在我身上,卻穿透歲月,彷彿透過我,看見她從前的自己。 「天盡百花擇一棲,處子落紅獻寶玉;這是『初夜』,藏盡愛、混著淚的初次甜美。」奈洛如幽似嘆般低吟,用著無疑屬於「他」的語句。 「甚麼鬼!」我一點也不淑女地大聲咳著,優雅氣質教養全給我丟到了一邊,此時心情惡劣的我根本沒心情去甚麼琢磨字句之美,甚至還有種想把所有語言裡的髒話全唸一遍的衝動── 只是在這突然之間,我的嘴嘗到了自己淚水的鹹。 剎時,喉中的辛辣彷彿化了開,一種馨香與甜美充斥我的口與喉,心口發著熱,蘊釀出一絲幸福般的陶醉。我恍了神,沉浸在這酒的回甘中,久久不能自己。 回神後的我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地將那美絕的桃紅色液體一乾而盡──我已經準備好那刮喉的痛苦,然而,卻甚麼也沒有發生。這次,舌頭上味蕾告訴我,這只是一般、甚至劣等的葡萄酒! 直到這時,奈洛才抱著肚子開懷大笑。 「傻孩子,『初夜』可是只有一次呢!」 我扁起嘴,知道自己終究還是著了她的道,卻不知道該生氣還是甚麼。 只見奈洛將軟木塞重新塞入瓶口,回手便將瓶子朝我一拋,逕自走上樓。 正當我七手八亂地接住酒瓶,一臉錯鍔的時候,奈洛的聲音從樓梯口靜靜沉沉地傳來,像是耳邊的叮嚀:「這瓶『初夜』就給妳了──可要和一個妳不會後悔的好男人分享喔!」 好個一語雙關。 「早點睡吧。明天,我帶妳出去玩……」奈洛話一頓,像是想起了甚麼,然後補上一句:「對了,生日快樂。」 原來……是慶祝我的生日嗎? 當奈洛離去後,我抱著瓶子獨佇在月光的映照下,不自覺地捧緊心口。 「謝謝。」無聲地,我對奈洛說,也對他說。 § § § 我坦承,這數千個孤寂的夜晚以來,他是第一個讓原本不應有心跳的我,首次有了心跳感覺的人。原來,我永恆停止的生命齒輪,早在他付予我新生前的那個夜晚,就已經開始了轉動。 但是為什麼,我卻不知道。 不同的場合,同樣的戲碼,早在我身上上演了無數次。 早上五點的大鐘,是我最期待的時刻。當所有人類都倒在血泊中時,也代表我終於可以下臺一鞠躬。久而久之,我漸漸地喪失血慾,不再渴求多一口熱血,只求早一刻歇息……但我不能抗拒藍斯洛的意思,而他總是說我為他帶來最甜美的血汁,所以,一遍又一遍,我扮演美麗的公主,還有落寞的死神。 千夜一夜,恍眼百年。 時間就這麼過了,我早已經忘卻倒在裙下的面孔,忘卻,這是醒,還是夢? 而他,卻讓我醒了過來。第一次,我活在當下、活在與他的雙人舞曲中,像是回到童年的天真爛漫,希望這一刻的魔法永不結束。 但是五點的大鐘,始終敲響。再美麗的花火,也要消失。 其實,回想起來,我並不特別記得他的面孔,也不記得他的眼眸,只記得他的溫柔。溫柔,這個詞對我,和對其它人不同,甚至是其它血族。每個血族人的「闇黑之禮」都不盡相同,也就是說每個血族人,都有不同的能力。有些能隱身、有些能生火,我也見過有人擁有真正的金鋼不壞之身。藍斯洛的闇黑之禮是甚麼,我不知道,只知道我所擁有的,是血族中「最沒有意義」的能力:人類情感的氣味。 就像愛情,有人說它的顏色是粉紅色的,我說,它是夜薔薇。 自信,有人說它的顏色是天空藍,我說,它是薄荷草。 眷戀是薰衣草,失戀是濕悶的雨。 誠實是青蘋果,謊言是大黃瓜。 快樂是風中的百合,而悲傷是掉在雪裡的枯黃。 在他的身上,我第一次聞到那麼濃郁的「溫柔」。 那又是甚麼樣的味道呢?嗯……我不會比擬,卻讓我心曠神怡。 只是……我已經不再是血族,那樣的氣味,也再也聞不到了吧? 我躺在床上,卻沒有睡意,腦海中都是他的身影。 不知道他的笑會是甚麼樣的氣味? 他的悲傷、他的憂鬱呢? 還有他的開朗、他的開懷。 那,他的愛……呢? 我睜眼、閉眼,轉眼,早晨近了。 依舊抱著那瓶酒,我偎在床角,毫無意義地望著窗外。 天光,從暗淡到明亮,我的眼睛,竟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陽光。 門上傳來兩聲輕敲,彷彿知道我沒睡,奈洛逕自推門進來。 她沿著床邊坐下,輕輕摸了摸我的頭,梳開我糾結的髮。 「妳整晚沒閤眼嗎,孩子?」奈落笑笑,又說:「別忘了妳現在已經不是吸血鬼囉,妳的身體需要休息。」 唔……我不自覺地低下頭去。奈洛不提,我還真的忘了。 睡眠。我從以前就很好奇這件事。人的一生中,大約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睡覺,難道不覺得浪費嗎?血族不需要睡眠,白天躺在棺材裡躲太陽,純粹是為了活命,不過那也是陳年往事了。隨著人類科技躍進,在白天裡能阻絕日光的侵害也不再是難事。除了一堆不見天日的地方,有了隔離霜、防曬乳等等化妝品,血族終於也可以漫步在陽光下,前提當然是準備工作不能少:有色隱形眼鏡、偏光墨鏡、口罩、手套、風衣等等樣樣都是必需品,但這也不是沒風險的。除非情勢所需,鮮少血族人會輕易嘗試,更何況近代人居然把臭氧層弄破了一個大洞,讓某些地區紫外線經常破表,一沒搞好可真的會死得不明不白── ──我,剛好又是一個例外。 雖然有色隱形眼鏡和偏光墨鏡洗滌了這世界原有的顏色,但是至少我能用自己的眼睛窺看這陽光下的世界……雖然我真的差點被陽光活活燒死不下數十次,難怪藍斯洛以前常罵我是個最不像貴族的貴族,最不像吸血鬼的吸血鬼。 很難想像,這一切,都還是不久以前。 而現在,我是人類了。 「如果妳現在精神好,那就去換個衣服吧。」奈洛在我額上輕輕一戳。 「嗯?」 「記得我說今天帶妳出去玩?要去嗎?」 「嗯!要去要去!」 我眼睛一亮,興奮地在床上又蹦又跳,看得奈洛大是嘆息,不過這可是我第一次到外面的世界去,光是想像那些以前我無法體會的事物,想不興奮都難! 「欸欸,頭髮又亂了啊………」 幾個小時之後,我想我應該是在外面提足飛奔,卻沒想到是坐在梳妝臺前。 奈洛細心地梳著我的頭髮、幫我上妝、替我穿戴,更一面不時叮嚀著我說以後這一切都要我自己打理…… 「女人啊,出門就一定要是漂漂亮亮的!」 奈洛如是說,雖然嘴邊不停嫌著說幫人打扮是件苦差事,但是依我看來,她倒是很樂在其中。反觀鏡子裡活像個洋娃娃的我,我才覺得「被」打扮是一件苦差事。 想起從前,我總是有三、四個下人專門負責打扮,但是她們都生怕得罪我,所以任由我趴在床上看書、吃水果、畫畫,而她們則個個使出看家本領,甚至不惜用上血族人共有的高速移動能力。化個妝下來,我個人是沒甚麼感覺,不過她們常常都累個半死──我想,現在就是我的報應來了吧! 從早晨到中午,光是在鏡子前動也不能動的時間就超過了三個小時,坐得我椅子都燙了,屁股更痛得要死,但奈洛的從容不迫就像在考驗我瀕臨崩潰的耐性,讓我不禁雙手緊抓著椅把,牙齒咬緊牙關…… 「妳皺起眉做甚麼,淑女不該這樣的喔,快放下去。嘴角勾笑,來!」 頓時,我真的由不得怒火攻心。我才不管這個女人有甚麼來歷,如今,她和我都是尋常的人類,那我為什麼事事都要尊從她?這世代的人類最愛喊的口號,不就是自由平等嗎! 但當我正要發怒,眼神和奈洛交錯的瞬間,我就知道我輸了。 人言高手過招,一招定天下,這次,我終於心領神會。 這個女人……那雙眼睛,根本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神啊!自古以來,人類就常把惡魔和吸血鬼相提並論,雖然對這種說法我只能大感荒謬,但是我想剛剛那個,應該就是惡魔的眼神吧! 「來,笑一個,快點!」奈洛的聲音依然溫柔似水,和剛才判若兩人。 在那「柔情似水」的注視下,我也只能乖乖地做她的洋娃娃……我笑…… 「好了!」 一個小時後,我終於聽到救贖的鈴聲!與其相比,清晨五時的大鐘算甚麼? 頭髮梳好,粧也畫好,身上穿戴完畢,這下,終於可以出門了吧? 我站起,迫不及待轉身,卻發現奈洛正拉著一個穿衣鏡笑吟吟地等著我。 看著鏡子裡的人兒,我由不得愣了半餉,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那麼漂亮過!奈洛不但抓住了我個人的特質,更將其完美地表現出來;我,仍舊是我,但是整個人容光煥發,美麗,更同時獨特。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但奈洛的技術或許可稱得上是藝術…… 「愛情是讓女人美麗的魔法,但是漂亮才是自信的根源喔!」 看著我滿意的模樣,奈洛來到我身後,悄聲在我耳邊笑著說。 我點點頭,雖然這句話好像有點問題,但是我無暇顧慮。 「來吧,車子在等我們了!」 奈洛二話不說地就扯著我的手下樓,而玄關的椅子上正坐著一名打扮極為普通的中年女子,鼻上還頂著一個書生樣的圓框眼鏡;她雙眼半閤,一付沒精神的樣子,正自顧自地喝著紅茶,看來早已見怪不怪地等了大半天。 當我和奈洛「喀啦喀啦」地從二樓奔跑下來時,那女子打量了我一眼,但眼裡的驚訝絲毫沒有在臉上表露,看來是個極為內斂的傢伙。眼見奈洛帶著我一起出門,那女子也絲毫不過問,只是靜靜將門鎖好,尾隨我們上了一部加長型的白色禮車。 「這是我的助理,叫她阿比就好。」奈洛簡單地介紹對面的黑髮女子。 「呦。」阿比朝我一點頭,不動聲色地繼續喝著她的紅茶。 雖然路況算是平穩,卻難免有些顛簸,但阿比手裡的紅茶始終沒有溢出磁杯分毫。我不禁有點訝異地望著她手裡的杯子,突然想起她剛在玄關時就一直都拿在手上。真是個……怪人? 「新人?」阿比低頭喝了一口茶,熱騰騰的霧氣糊了她鏡片,卻不以為意。 「這是我姪女,很漂亮吧?」奈洛大方地往皮椅上一靠,隨口扯出一個謊,「她最近會待在我這邊,就想說一起帶她來拍外景好了,搞不好一夕成名呢!」 「哪間公司的?」阿比的聲音平平地問。 「這孩子可是處女呢。」奈洛反笑。 「喔?對演藝事業有興趣?」 「再怎麼說她也流著我的血液啊。」 「天生的明星嗎?」 「當然。」 眼見奈洛和阿比一來一往流暢地對答,雖然話題縈繞在我的身上,可是我的本尊好像卻被當場遺忘,這種不存在的感覺實在很差……我何曾受過此等屈辱,要不是今天是本小姐第一次出門見人,難保不會當場發飆…… 就當我不斷告訴自己要忍耐、要忍耐的同時,阿比出其不意地朝我捎來一個問句: 「還未請教,小姐的名字是?」 我當場一愣,嘴巴一開一合,卻吐不出聲音。 名字……我的新名字是甚麼?我還沒決定啊! 這個傻樣大概也很出乎阿比的意料之外,只見她難得地放低了杯子,調了調眼鏡,甚至眉頭還稍稍一皺地朝我望來。 但是,卻在此時,我看見奈洛對我含笑的雙眼,是那樣得燦爛而自信。 在她的眼神裡,我彷彿嗅到了屬於他的「溫柔」的氣味── ──我雙眼一亮,大方地迎對上阿比的視線,嘴邊自然而然地勾起一絲淺笑: 「我的名字是艾莉絲。」 § § § 是的,艾莉絲,那就是妳的名字。 既使妳看不見我,但是我一直都在妳的身邊。 聽妳的一呼一吸,看妳的一顰一笑; 只要妳的心還為我悸動,我就永遠不會遠離。 我會守護妳,因為妳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情人…… 雖然,我不配得到妳的愛。 至少,我可以為妳寫最深情的歌。 千夜一夜,百年如今── 《註:名詞英譯》 依麗沙白‧貝索利‧卡蜜拉(Elizabeth Bathory Carmila) 阿比(Abbe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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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