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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06/03 17:52:48瀏覽599｜回應2｜推薦3 | |
| 靜靜地，他坐在黑暗裡。
緊抱著自己的雙膝，靠著冰冷的牆壁。 眼裡一片沉寂，就像窗外的夜幕，了無生氣。 他的身子輕輕地來回搖擺，沒有安全感的世界裡，那是唯一的慰藉。 叫人看了傷心。 房間裡唯一的聲音，是電腦風扇的低鳴。 像是想要保留一個和外界連接的通道，卻不敢去開啟。 其實他是在等待著甚麼吧，要不然，為什麼每一次電腦傳來MSN通訊的敲響，都讓他十指一顫，只有在那瞬間，他黑色的眸子會突然出現起曾經耀眼的光芒──卻一閃即逝。 好像窗外的寧靜閃電。照亮了世界，卻照耀不起生命。 星星之火，或許能夠燎原，卻無法再次點燃熄滅的快樂與喜悅。 在他的眼裡，是世界拋棄了他、是他的一切被奪取。 當色彩褪落成黑白，希望溺斃於心湖，他整個人也賠了進去。 叫人看了傷心……同時，也有點火大。 「你知道，」我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臉，併肩在他身邊坐下，「不是世界不要你，是你，捨棄了世界。」 他仍然沉默，那阻塞住的頭腦，不知道有沒有在運轉。 「喜歡你的人還是很多，只是你轉開了眼，不讓自己看見。」 「喔。」他沒有看我，只是從喉裡吐出一個簡單的音節，表示他在這裡。 但我知道那並不代表他真的有在聽。 他跌落得很深。 我不禁深深一嘆，又說：「你是不是在想，要是這世界上沒有你喜歡的人了，有人喜歡你又怎麼樣？」 直到這時，他才轉過臉，側頭想了想，露出一絲乾澀的笑容： 「不是。不過這句話很有道理。」 我按捺住想要敲他頭的衝動。 深吸一口氣，我鎮定住自己的情緒，「那才不是我的重點。」 「喔。」他又將臉埋入自己的雙臂之間。 怎麼會有這種傢伙呀！ 如果可以，還真想用橡皮擦把他整個人擦掉，然後撕成碎片！ 這黑暗到能侵襲靈魂的一幕實在讓我看不下去，甚至連我都不禁受到沾染，好似漫畫卡通中那陰氣逼人的怨念，絲絲從他身上冒出，交纏成黑色的鬼手，翻爬上我的腳踝，想把我也扯下去。 看來這傢伙是說不動了。 好吧，如果他無力去改變他的世界，那就交由我來改變吧。 我從口袋裡掏出一枝鉛筆和筆記本，把腦海中靈光一閃的畫面和構想迅速抄錄下來。 彷彿查覺我的動作，他一愣，有點驚恐地朝我望過來。 「你……你想要做甚麼！」 我冷冷一笑：「你不想改變，可是我想要。」 「不！你不懂！只有這裡……才是安全的。就放任我在這裡，不行嗎？」 「當然不行！」我大笑，直指著他說：「改變總是可怕的，但是一成不變不是更可怕嗎？」 他的眼神黯淡，望向某個遠方，靜默地吐著字句：「如果往前走，前面是懸崖，那不是不如不往前走得好嗎？」 「要是你不走，你怎麼知道前方是懸崖峭壁還是美麗的花園？」 懸崖？老實說，我並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可能的發展，但是看著眼前的他，我覺得這樣的故事不應該是屬於他的，所以我毅然決定要毀了他的世界，開創一個更美好的。 「你被奪走的勇氣，就由我還給你！」 我大筆一揮，就在空氣中、這個黑暗的世界上，打了一個大叉叉。 隨之，黑暗像是斑駁的老舊壁紙，層層剝落。 「不要！不要！」他嘶啞地大吼，隨著床舖在他身子下化成灰燼，他跌落在地。他看著自己熟悉的黑暗像青煙一樣散去，他想起自己同樣破滅的美麗夢境……淚水滑落，但他卻靜靜地沒有哭泣，只是倒臥在那裡。 在看到他如斷線的玩偶般攤倒在那裡時，我突然有種做了無可挽回的錯誤的感覺，黑暗消失了，但是他的心傷，就像翻倒的水桶般灑滿大地。幻夢像是迷煙般在酸水上徘徊，然後如在晨光中的夜露般揮發。最後，他躺在這一切荒蕪的世界中，彷彿甚麼也不剩，只剩他自己。 我有點難過，喉頭發酸，卻仍是一抿嘴，用力地拉起他的身子。 他的眼神潰散，身體裡一點力量也沒有，但是，之前被黑暗所填滿的心口，現在成了一個空晃晃的洞……難道，他的心早就是啃蝕至盡，所以才失去一切信心、失去動力？ 也不知道究竟是對是錯，我從筆記本裡撕下一頁，潦草地寫上「勇氣」兩個大字，就往他的心口塞了進去。同時，我在這空白的世界中勾勒出了一扇泛發著華光的門，朝他一指： 「抱著勇氣前進吧！美麗的花園等著你！」 然後，我一腳用力地將他給踹了進去…… 在他的身子消失之後，我翻閱著自己的筆記，然後不禁露出滿意的笑容。 ※ ※ ※ 「咳咳！」 他從睡夢中驚醒，感覺上胸口像是被人踢了一腳，卻記不得昨晚是做了甚麼樣詭異的夢。翻開被套，他伸個懶腰，看了時鐘一眼，想起該上課去。 美術課，今天是發表日，他特別拿出了以前只用過一次的作品輯袋，將近期滿意的作品都放了進去，往教室前進的路上，還一面思考著每一張作品的口頭簡介。 到了作品發表時，大家都已經將自己最滿意的作品貼在牆壁上，感覺上就像是真的去參觀一場小畫展。此時的他站在自己的作品旁邊，雖然頭低低的，但是嘴邊掛著一絲自信的微笑。 他很清楚，全部同學的視線都在他的作品上，所以，他才會害羞地低著頭。然後，在那熾熱的視線之中，他看見了一道溫柔甜美的眼神。他記得那個女生，從學期開始的時候，她就是唯一一個「進入」他眼裡的人。但是，他始終沒有勇氣去和她說話，所以只是如往般裝著冷淡，只是沒想到，時間就這樣過了一大半，轉眼學期已經要結束，他還是沒有和她講到一句話，連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叫甚麼名字呢？」突然有個聲音在他耳邊問。 「水……水仙！」他反應似地驚慌回答，發現教授正皺著眉盯著他看。 教授看了手裡的名單一眼，說：「我是問這張畫，不是你的名字。」 「啊！」他羞紅了臉，不由自主地搔著頭。 全班轟然大笑。 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蠢蛋。 下課後，大家逐一成群消失在門外。 他一個人，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他叫住了那個女孩。 「請……請等等！」 女孩睜大了眼，訝異地回身。 「我……很欣賞妳的畫……很希望，能夠更認識你！」 女孩看著他，紅起了臉，但是並沒有回話。 看著女孩羞紅的臉頰，他腦海的思緒更是雜亂，原本用一整個學期背好的開場白，頓時一片空白。但在這片空白之中，突然浮現了一個東西── 「啊！」他急忙從書包中翻出一本書，雙手承上，「還有這本書，我想送給妳！」女孩不好意思地伸手去接，但是他卻沒有放手，讓女孩更是尷尬，只聽得他胡亂地說：「雖然我給過的人，從來都沒有把書看完……不過我還是很喜歡這本書，所以想把它送給妳，希望妳會喜歡，因為它──」 察覺到女孩的眼神，也察覺到自己的多話，他猛然住嘴。 兩人沉默了片刻，卻是女孩先笑了出來。 「你的名字是……水仙？」她問。 「啊，是！我的意思是，不是，只是同音，不過大家都這樣叫……」 「孤芳自賞的水仙？」 「我希望不是……」 「你感覺上很像……自戀的人呢！」 「啊……真的是這樣嗎……」 「因為你平常都板著一張臉，只有談到自己作品時會笑！」 「這個……是因為我沒有甚麼自信……」 「沒想到你還蠻有趣的呢！」 「有趣？我嗎……」 「說好聽點是有趣，說不好聽點，就是有點……搞笑！」 「我果然被討厭了嗎……」 「也沒有啦！不過你叫住我的時候，我真的被嚇了一大跳呢！」 「非常抱歉……我無意嚇妳……只是……」 「因為平常冷漠的人，突然主動熱情搭訕，難免讓人想到變態啊……哈！」 「我百分之百絕對不是變態……」 「不過，是個怪里怪氣的人吧！」 「這是好事嗎……」 「你果然很有趣啊，哈哈！」 「啊，可以請問妳的名字嗎……」 「不告訴你！」 「啊……耶……」 兩個人，就因為他首先打破沉默，開了話夾子。 但是要他回想，他只記得當初在教室只不過交談了一兩句話，其它這些對話發生的時間和地點，他反而一點也想不起來。或許，就像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快，而世界與時間，也會溶解：在快樂的兩人之間。 在這段時間裡，他的人氣也好像突然漲高。 從沒有發過好人卡的他，一連發了好幾張。 「對不起……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 也是第一次，他很坦白地回絕了其它的人，因為他明白，婉轉可能更傷害。 表白的人，或許寧願被拒絕，也不願意被長期折磨。 寧願大哭一場，也不願意放不下的寄望。 好久好久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幸福。 覺得天下沒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意氣風發，在春花開滿的花園裡，看著屬於他的天使：一幅完美的畫。 ※ ※ ※ 我滿意地看著他這一路走來，一如我所預期、一如我所希望，終於抵達了花園。看著他洋溢在幸福中的樣子，身為作者的我，也不禁感覺到幸福。 所以某天，趁著我寫書的空檔，我回去拜訪他。 我打開畫中的門，走進他燦爛的世界。 看著他和她手牽著手，躺在草地上數著天上的雲朵，我有點不好意思打擾。 「你看吧，只要有勇氣，還是可以開創出一片天的。」 我嘴角一笑，低聲自語，正想回身離開，卻在腳底下發現畫布的一角。 既是好奇，又是疑惑，我抓住那一角，輕輕地一拉── 卻沒想到那燦爛的世界，「唰」的一聲，從中一分為二。 假象消失，那幅美麗的畫，就像美夢一樣，被我敲碎。 然後，我看見他，我那讓人心痛又心愛的主角。 他滿身的血，像只被樹枝勾住的風箏，掛在懸崖的一角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 我不是為他寫了一個美滿的結局了嗎？從此幸福快樂的王子與公主── 「──從此幸福快樂？」察覺到我的來到，他努力抬起頭，諷刺地對我笑著，「你自己也不相信那套吧。」 「可是……可是……」 我看著自己早已印烙的句子，不可信那居然沒有成真，在我自己創造的故事裡！ 女主角沒有出現嗎？不可能啊，我已經創造了她呀！ 「是的，你創造了她……她的一切都是我所渴望的……」 「那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身為作者，你可以創造生命，但是卻不能左右其意識……她確實是你量身為我打造的女人，但是，我卻不是她所選擇的男人。」 「甚麼？」 「你不懂嗎？人心，不是可玩弄與掌握的，甚至，是你。」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他溫暖地一笑，像是想起那天所發生的事，想起，她。 「她拒絕了你？」我的話像是晴天霹靂一般，將他拉回了絕望的現實。 突地，他開始大笑，不知道是血還是淚哽著他的喉，但是，他還是大笑著，好似想將這一生沒有笑夠的事情全都一次笑完。 「不要再笑了！告訴我！」我拉起他的衣領，手不住顫抖。 「拒絕？她沒有拒絕我。」他一手拍開我，讓頭倒了回去，「她甚麼都沒有回答我，從那天，到之後，從來都沒有。我寧可她拒絕我──寧可她拒絕我啊！」 我沉默了片刻，不知道該怎麼接受這件事，卻同時想到他其它的愛慕者，「那其他的女生呢，你沒有喜歡任何一個嗎？」 他斜眼瞪我，「我是你創造的，你認為我會隨便挑一個？」 我再次沉默……的確，我所創造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至少，你有勇氣發好人卡給她們，不再躲逃了──」 「──好人卡？哈哈！你說，好人卡？」 他又再次狂笑，然後忿怒的紅眼望著我，大聲說： 「是我被發好人卡啊！莫名其妙地被發好人卡！當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的時候，全世界都挑這個時候發好人卡給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啊！你告訴我為什麼啊！」 我只能再次沉默，突然發現，他的樣子比我記憶裡老了許多。 而我也發現，這個懸崖深谷，不是命運所造，而是他的失望、他的絕望、他的幻想、他的幻妄……而我此時到來，又再次，殘酷地將他從美夢中搖醒…… 「你……究竟在這裡多久了？被……折磨……多久了？」 「夠久了。」他朝我啐了一口，從心口掏出那張寫著「勇氣」的紙條，「你給我最大的勇氣，就是跳下懸崖。」 聽到他這句話，看著他手裡那張汙點斑斑的紙條，我不禁哭了出來…… 「我想給你的，是活下去的勇氣，而不是死亡的勇氣啊……」 他哼了聲笑，答：「那真是抱歉了。你給我的勇氣還真大呀……」 「水仙……」我叫著他的名字，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他原諒我。 「原諒？就省省吧……結束這個故事吧，結束我的痛苦吧。」 「這就是你所希望的？」 「如果說希望……你可不可以至少把我寫成，在自己的驕傲裡死去？」 「孤芳自賞的水仙嗎？」 「是呀，」他笑，「那至少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人永遠不會棄我而去。」 我點點頭，拿出了筆記本。 「對不起……」 「不用了……希望你下次，能夠寫出一個你自己能夠相信的故事。」 「我自己能夠相信嗎？」 「如果你自己都不能夠相信，那麼故事中的人又怎麼可以活在謊言裡？」 「我知道了。」 「嗯！」 我閉上眼，想像一朵盛開的水仙花，在秋池旁，低瞧著某位仙子踏水無痕的身影── ──然後揮筆。 「請作最驕傲的水仙吧，縱然沒人欣賞你，也永遠的自信。」 ※ ※ ※ 我沒有勇氣。 也沒有水仙的傲骨。 我無法相信自己，又怎麼能相信我的筆……不會再毀掉其他人的生命？ 靜靜地，我坐在黑暗裡。 緊抱著自己的雙膝，靠著冰冷的牆壁。 眼裡一片沉寂，就像窗外的夜幕，了無生氣。 我的身子輕輕地來回搖擺，沒有安全感的世界裡，那是唯一的慰藉。 色彩褪落成黑白。 希望溺斃於心湖。 我又何妨將自己也賠進去？ 羽蕭 Zephon 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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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