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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0/22 06:51:58瀏覽1582|回應3|推薦1 | |
偶然的機緣,在一個夏日的午後,我走進一棟百年歐式華廈。 站在宏偉的玄關大廳中央,我的目光被一幅大油畫所吸引。那是一幅切割成三長條的掛屏,中間掛屏是一面落地窗,一位穿著細柔絲質黑色晚禮服的女人,雙手撐開遮掩住陽光的窗簾布,而左邊掛屏裡的長型立鏡,則引進了窗外的陽光,反射出她姣好的容貌,有陶醉的嫵媚!
轉回過身來,對著一面大鏡子,我舉起相機,快速「喀嚓」一聲,立刻收手,下意識裡怕被來來往往的客人驚覺到:有個奇怪的女子正企圖穿透鏡子,偷溜進油畫中的秘密房間。
坐在電腦前,我以一個窺視者的身份,盯著這張速拍的照片瞧。相片中的「我」忐忑而怯怯然,瞧那雙拿著相機的手,握姿明顯錯誤,很慌亂,好一個臨時起意,溜進她人閨房的小偷! 不是偷金銀珠寶,而是想偷她的心。想一窺背對著我,全神貫注望向遠方的美麗女子的情。在初次邂逅的第一剎那,她讓我想起「籠中鳥」這三個字,有自由的渴望。好不容易溜了進來,想拍拍她的肩…,卻驚見我和她之間多了一個女子的身影。影像雖然模糊,但依稀可辨識的溫婉笑容,應對得體的謙恭肢體語言,顯然是一個有教養、知所進退的良家婦女。 籠中鳥,面貌模糊的好女人,尋求對話的我…,「時時刻刻」〈The hours〉電影的情節,從我腦海裡浮現…… 『戴洛維夫人跟自己說,她要自己去買花。』 「時時刻刻」中三個不同時代的女人,以一部小說裡出現的一句話:「我要自己去買花。」開始了超越時空的對話。 1923年英國的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是位憂鬱症纏身的女性主義作家,1951年洛杉磯的蘿拉布朗(Laura Brown)是位不快樂的家庭主婦,而2001年紐約的克萊麗莎(Clarissa)是位長期照顧身染愛滋病的同性戀前男友的女編輯。三個不同身份、不同年代的女人,一樣敏感,一樣面對生命抉擇和死亡的問題,都在尋找自己人生的出口。最後,一個自殺,一個逃跑,一個前男友跳樓自殺,觀眾和片中的倖存者同時被逼迫去思考、認知「全然自由」的深意。 「我要自己去買花。」是自由的象徵,尤其是對女人而言。我常常認為女人為了要證成自己的生命,其所受的磨難深過男人,因為人類共同的命運裡,賦予女人的生命選項顯然少過男人太多。 在片中,克萊麗莎的前男友理查(Richard)在她的面前跳樓自殺,死前他曾說:「我活著只是為了滿足妳。我死了,妳就得面對自己的人生,到時候妳該怎麼逃避?」面對理查多次的質問,克萊麗莎曾掙扎地大聲辯駁:「那有什麼不對?世界上每個人都是為別人而活,每一個人都是那樣活過來的!」 一個活在2001年代,沒有結婚,育有一個女兒(可能是人工受孕),並和同性戀女友同居的克萊麗莎,儘管活得那麼前衛,那麼獨立自信,那麼自我,那麼女性主義,最終卻還是面對了一個古老的傳統女性問題:「當妳的人生曾經為了愛一個男人,付出了大半青春之後,如果不再被愛、被需要,妳該如何自處?」或者,該說是面對了一個古老的人類問題:「人的生命價值到底建立在哪裡?」 1923年的維吉尼亞‧吳爾芙是一個才氣縱橫的女性主義作家,完成了許多經典的意識流小說。她一生深受憂鬱症、精神分裂病症所苦,雖然丈夫深愛、呵護她,甚至為了她的健康,轉移自己事業重心,遠離繁華的倫敦,到清靜的鄉下居住 (這是丈夫自己認定愛她的方法,並不是吳爾芙真正需要的)。吳爾芙沒有因為這份愛而得到解脫,最終還是在自己的口袋裡裝滿石頭,堅定地走入河裡…,選擇死亡。她留給丈夫的遺書,跟理查對克萊麗莎說的有雷同之處: 「…你已經給過我人生中最大可能的幸福,沒有人能夠做得比你更好了。要不是這折騰人的病,我真看不出有誰會比我們更幸福。真的,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我只是徒然在糟蹋你的生活,沒有我,你會活得更好些才對…」 吳爾芙不願意自己的丈夫把生命的價值建立在她身上,這也意味著她不願意自己的生命是依附在他人的身上,尤其是一個女性。這部電影是根據麥可‧康寧漢(Michael Cunningham)所寫的小說「時時刻刻」拍攝的。為何會選擇維吉尼亞‧吳爾芙的故事和小說來寫作,康寧漢的回答是:「因為她是一個天才和先知,她等於是一個搖滾巨星,因為她是第一個分裂原子的小說家,因為我愛上她,因為她知道每一個人都是屬於自己的史詩故事的英雄和主角。」 不論是理查或是吳爾芙,雖然他們選擇了死亡,但那是真實面對自己的命運,是對自己負責的結果,那種忠於自己心靈的自由是超越男女之別的。存在主義之父齊克果說:「自由就是可能性」,美國存在主義心理分析大師羅洛‧梅說:「只要我們有了某種程度的自由,我們就得作選擇,這也意味著我們做錯誤選擇的機會,很可能和我們做正確選擇一樣。不管我們是否接受我們對自由與邪惡應該負的責任,自由和邪惡都以對方為存在條件,邪惡和良善,它們的可能性是一樣的。」關於這點,選擇逃避的蘿拉布朗試著給觀眾答案。 什麼是真正的自由?吳爾芙和理查選擇死亡來保有自我尊嚴,勇敢回應了惡疾的命運,這樣的自由雖然帶給丈夫和克萊麗莎痛苦,但也給了對方一個重新檢視自我命運的可能。看似邪惡,但卻良善。跟兩者相比,蘿拉的逃跑則是避開了她既有的命運——為人妻、為人母的責任(她曾經想自殺,因捨不得肚中的女兒而作罷,生下女兒後,還是逃離了家)。後來,丈夫因癌症死亡,女兒被酒醉司機撞死,留下了一個不知如何去愛的兒子(自殺身亡的理查)。這種避開既定責任,只為自己而活的自由是真自由嗎?這些不幸她都該被指責嗎? 如照片中面貌模糊的好女人,世間許多好女人是沒有面目的,不管自己是自願或不自願,自覺或不自覺,她們都以「陳氏」、「徐氏」、「〤氏」的好女兒、好妻子、好母親的相似、模糊身影終其一生。若她們當中有人驚覺到:「我的生命價值是什麼?」且又被現狀壓迫時,也許會選擇偽裝而抑鬱一生,也有可能選擇逃離現有生活責任,如蘿拉那樣,跳到不為任何人活的另一種生活裡,不知這樣是否就可以得到解脫?或找到生命價值? 年老的蘿拉在理查死後出現,說了一句話:「這是最可怕的,當你的家人都死去,只剩妳一個人。」同時,也說了另一句話:「當你別無選擇的時候,又為什麼要後悔?」 一個真正自由的人,有無限的可能,可以無悔地做出選擇(不論對錯),只有讓渡自己的自由權,陷於悔恨之中沈浮的人,才會覺得沒有任何選擇;一個勇敢面對自我生命者,不會把生命價值依附在任何人身上,因失去依賴或被依賴而覺得恐懼。蘿拉逃避了面對自我的真實命運,兩句自我矛盾的話,暗示了她沒有得到心靈上的真自由。 世間上不可能有不必負責任的自由,若是,那是自戀。現今社會充斥著「只要我喜歡,沒什麼不可以」的自由,就是一種自戀病態,不是真自由。我這樣說,不是對女性不公,而是更慨嘆女性命運的艱難。法國女性主義經典《第二性》一書(作者西蒙波娃 S. de Beauvior)裡寫到:「女性的生物本質並不能絕對的決定其命運,而是由文化、社會、法律來決定女性能成為什麼。」責任的意義有一部份是來自文化的影響,女性的命運比男性擔負更多文化上不被允許轉移的看護者責任,相對的,她內心的那個原本自由的「自我」就更被束縛和掩沒,最終成了面目模糊,忘了本質的文化女人。為了在責任和自由(不論是行動或心靈)之間取得平衡,她們的掙扎和付出的代價比男性大。 吳爾芙在其著作【自己的房間】中說:「女人要有一間自己的屋,這間屬於自己的屋,自然是女性獨立的標誌。因為我們首先要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將這間屋子租下來或買下來。在這個有鎖的房間裡,我們身心獨處不受打擾,也可隨時約會想見的客人;在自己的房間裡,我們能夠隨心所欲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包括拉上窗簾寫作。」 凝視著照片中正在打開窗簾布的「籠中鳥」女人,我突然又想到2001年的克萊麗莎。女人可以拉上窗簾寫作,也可以選擇像這個女人那樣打開窗簾布,享受一午的心靈沈靜,然後拉上窗簾,快樂地去為自己所愛的人煮一頓豐盛的晚餐。不論何者,只要選擇是自覺的,是面對自我命運的極限,創造出來的生命力,就是幸福;命運不能逃避或抹去,但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回應,活出有自我實踐能力的自由。2001年的克萊麗莎有這個機會,我們也一樣。 我要自己去買花,即使只是一天中的一時一刻。 附記: 1. 片尾有一段獨白,是吳爾芙給丈夫遺書裡的一段話:「親愛的,請瞪眼直視生命,看透人生,不管它是什麼,至少因為瞭解它,接受它,熱愛它,然後你才能從容地放下離開。」 (dear Leonard,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lways to look life in the face. And to know it for what it is. At last to know it, to love it for what it is. And then to put it away.) 直視、看透生命本質的最終,就是不逃避死亡,如片中丈夫問吳爾芙:「為什麼小說裡總有人會死?」她回答說:「這樣其他人才會更珍惜生命」。而她的小說裡面什麼人會死呢?吳爾芙說:「是詩人和先知。」 不是因為詩人和先知的傲人才華和智慧,而是他們總是直視生命、看透人生,不懼怕死亡,死亡是命運的極限。一個人能擁有多少自由,取決於自己能面對、回應自我命運到何種程度。 2.麥可‧康寧漢如此描述吳爾芙:「…對我來說,她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她堅信世上沒有所謂平凡的生活,只是每一個生活並不一定都得到該有的注意。她瞭解到儘管一般人的生活看似普通,但是對每一個人來說卻一點都不普通,每一個人的生活都很重要也很有趣,雖然絕大部份時間都是在工作、做家事、吃飯和睡覺。 她終其一生都在書寫凡夫俗子平淡的日常生活中,驚天動地、不同凡響的故事。如果說大部份作家都像天文物理學家研究宇宙星體,吳爾芙就像一個微生物學家一樣專注在細微的生活瑣事。透過她的小說我們才瞭解原子般細微的瑣事也跟銀河一樣神秘偉大,這全要看你是不是能夠朝內心省思。」 吳爾芙的著作: 1.燈塔之旅(The Voyage Out)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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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男女話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