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 把鋼鋸當樂器玩的畫圖高手 _______***

師大美術系畢業的沈在勤老師，聽說在幫工廠設計花布和床單的花樣，論件計酬，收入頗豐。臘染尤其在行，設計得美侖美奂，最得老美青睞。當時一件臘染布料可賣到七百元台幣之譜，一個月賣個五、六件下來，比學校的薪水還高。

那時陳占元老師正在教美術，沈老師就教我們自然課。

沈老師戴著一副黑鏡框的深度近視眼鏡，他的髮質大概很硬，老是看他怒髮衝冠的樣子。走起路來匆匆忙忙的，似乎總耽心到哪兒都會遲到似的。

如果說他有藝術家神經質的特色，那麼另一位在三、四年級教我們美術的胡老師，怎麼就一向風度翩翩？他也戴眼鏡啊。教五、六年級的陳占元老師一向四平八穩，從來不記得有什麼事讓他慌張過。

 沈老師對學生非常有耐心，可是同學上課時最不聽他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麼原故。

他的教學法跟傅老師的時而威嚴時而溫和的掌控全場不同；跟黃老師的溫文篤定不同；跟管老師類似喃喃自語，卻雷達眼掃射全場的情況也不相同。

可以說，他在課堂上是相當順著學生的，但學生反而不太買帳，有時甚至找機會捉弄他。

 五年級開學的那天，徐吉元心裡可能有什麼事不爽快，沈老師當時是班導，在排定座位之後，突然聽到徐吉元大叫：「誰在我書桌裡畫了隻大烏龜！」

沈老師本來就緊張兮兮的個性，不聽猶可，一聽之下邊問怎麼回事，邊急急忙忙跑到徐吉元桌前，看了一眼之後說：「只不過一灘墨跡而已，哪有什麼大烏龜？」

徐吉元卻大喇喇地回道：「形容詞嘛！」

沈老師講到各種動物的特徵時，會模仿牠們的動作，想藉以引起我們聽課的興趣。有一次他講到企鵝走路的樣子，就在講台上模仿企鵝，兩隻手臂故作僵直狀，搖搖擺擺的走來走去。講台下的同學突然起哄：「好像哦！好像哦！」叫個不停。

 誰都聽得出來，那種聲調不是讚賞，而是明顯的惡作劇，笑他本人的動作就跟企鵝一樣呆。沈老師又不笨，哪裡意會不到？臉都漲紅了。我們還算心地善良，看了於心不忍，很快就停止了叫鬧。

課後的沈老師倒是頗受歡迎。他經常畫些人物速寫，無論畫誰都很神似，畫完之後會問我們他畫的是誰？其實他還沒畫完，我們就已經認出他畫中的人物了──某某同學或某某老師。他對於每個人的特徵及特別的肢體動作，十分敏感又記得清楚，一下筆就活靈活現，我們佩服得不得了。課後沒事就跑到他宿舍要求他畫給我們看，是課餘我們樂此不疲的好消遣。

當時男老師們的宿舍幾乎沒什麼隱私可言，同學下課後想往哪位老師那裡跑就一窩風的去，也不問老師有事沒事，方不方便。尤其遇上雨天，室外活動全部停擺，只有去找老師說說笑笑最開心有趣，說不定還可聽到些奇聞異事，可以讓我們咋舌或八掛好幾天。從來不記得有哪位老師下過逐客令。

我們的老師除了所教的本科之外，幾乎都有一些特殊的「奇門異術」，在學業之外增廣我們不少見聞。有的老師會很多種樂器、或是彈一手好鋼琴的、歌喉出色的、講故事高手的。沈老師的特殊才能除了繪畫之外，還可以把軟鋸壓彎，用胡琴的拉弓拉出各種曲調，讓我們大開眼界，歎為觀止。無論怎麼說，平常鋸子這東西和音樂是沾不上邊的。他教的雖然是自然一科，若以他所學的本科而言，自然科和拉鋼鋸應該才是他的業餘特色吧。

遇上過年過節，少數老師回家去了，多數老師仍留在學校。他們很多是單身一人，校園是他們工作的地方，同時也就是他們暫時的棲身之所。有些同學的家人來接他們回去過年過節，其他留下來的，在這段時間就跟老師相處得更加親近。

學校的大廚房會為留校的人準備年節的特別餐點，但是少了平時在一起的玩伴，心裡多少有點落寞。這時老師的身份就不再只是道貌岸然的授業解惑，而變成了這個大家庭裡的家長。他們無怨無悔地為學生買糖果點心、請客看電影、帶學生爬山郊遊，幾乎是哄著留校的學生過日子。留校同學的假期因此不至於留白，甚至比能回家同學的假期更多采多姿也說不定。沈老師可說是這些留校老師的典型代表。

六年級的自然課本裡，有一課講到淡水魚和海水魚的種類以及牠們之間的區別，林林總總一大堆。雖然附著半頁魚的「畫像」，但是印刷的既小又沒彩色，既不精緻又不清晰，看了跟沒看也差不了多少。

沈老師一再講解都沒用，大家還是暈頭轉向，對那些魚一點概念都沒有。沈老師看到大家對他賣力的講解根本不知所云的樣子，乾脆硬性規定：每個人都必須把那兩頁課文背誦下來，當作一次測驗成績。如果背不出來，就以零分計算。

事關成績分數，於是大家只好囫圇吞棗──死背。有的人很快就背熟練了，得了一百分；有的剛好六十分及格。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還沒有背誦，不得不去向老師報到。我自動要求給我鴨蛋，因為我背不下來。平常我只對背誦詩詞有興趣，連國語課本裡的課文都挑三撿四的不肯照單全收，要我背這些魚的名目，感覺真是無聊。

 沈老師滿有耐心地說：「再給你一次機會，如果全背對了，算你80分。」他看出來我想賴了。然而那些魚我從沒見過，即使到市場採買的時候，也沒注意過魚的種類和名稱。只見整整兩頁書，密密麻麻全都是帶魚字邊的怪字。

 不是說不認識的字，就有邊讀邊、沒邊讀上下嗎？那麼這些字我都讀作「魚」而已。既分辨不出所以然，也不想認識，沈老師再有耐心，也莫可奈何。所以如願以償，拿了一個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