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__________ 數學課上的雷達眼 __________***

我們的數學課都是由管恩然老師教的，從我小學三年級到畢業都有他的課。

聽說他在大陸讀過大學，因為時局的影響，還沒畢業就來了台灣。

剛到台灣時他才十九歲，太年輕了，工作不好找，他乾脆多報上幾歲才找到工作。

到薇閣教課時的管老師，據說實際年齡最多只在二十二、三歲之間。

管老師之所以會教數學一科，也是因緣湊巧。當時薇閣小學沒有數學老師，教導主任拜託哪位老師都不肯教，想當然一般人都對數學怕怕。最後找上管老師了，他回想小時候和他那些堂哥們一道上學堂，高班的數學他一聽就懂，好像沒什麼難的，就這麼不知天高地厚地接下了薇閣小學的數學課程。而這一接，就再也找不到人替換，他就此成為我們前前後後所有同學都怕得要死的數學老師。

管老師講課時聲量不大，總是低著頭像在自言自語。但是他的眼睛可是像雷達一般掃過來又瞄過去的。只要被他掃瞄到誰沒注意聽課，他就會馬上修理誰。

我們都很怕他，同時又很喜歡他。

上課在講台上的管老師，和下課後在校園裡的管老師，似乎是兩個不同的人。

他會玩的東西可多了，有時會唱些有趣的小曲給我們聽，胡琴和月琴拉得極好，幾乎可以用出神入化來形容。而且經常循眾要求，要聽什麼曲子他就拉得出什麼曲子。當時許多有趣又俏皮的小調，都是聽他唱過學來的。和上課時的刻板印象相差十萬八千里。

在這種時候，無論和他說什麼，他總是既投入又絕不動肝火。他笑臉迎人的樣子，不但讓我們看到他的一口漂亮白牙，連眼神都十足的溫和。

但是一進課堂，氣氛立即一百八十度轉變。即使他偶爾笑逐顏開，同學也不敢隨便發言。因為很可能在下一秒鐘，他的神情就會倏然轉變。一個天一個地，溫差之大、速度之快，都十分驚人。所以每個人都小心翼翼，誰也不敢輕捻虎鬚，自找麻煩。

據高我兩屆的陳榮聲多年後回憶他們課堂的情形時說：「某日上課，管師問某同學問題，該同學不回答或不會答，連續問數次皆然。管師怒而轉身向壁曰：『我問你不答，我問牆壁好了』，於是不斷向壁發問。然後說：『你看，問你和問牆壁還不是一樣』，台下眾同學啞然而不敢笑」。

這一段趣聞，在我看來，倒是正可以顯示管老師是位性情中人，而且頗有稚子之心。想想看，會面對著牆壁問話的老師，自古至今能有幾人？只是管老師有時脾氣大，把同學都嚇壞了，反倒無法領略他的幽默和言談之間的趣味。

記得三年級時新教室還沒建好，我們三年級和四年級合併在大禮堂裡上課，兩班分坐在禮堂兩邊。禮堂前方有一個寬闊的舞台兼講台。老師的桌椅就放在講台的前方兩個班級的中間，方便老師給兩個年級輪流授課。

有一回，旁邊四年級的一個男生，不知犯了什麼堂規或是功課沒做，站在講台前聽訓，只見管老師低頭訓著訓著，突然猛地飛起一腳，那個男生就從講台前被踢到講台上去。

當時那個男生被踢得端坐在講台中央，愣在那裡，似乎轉不過念頭究竟天地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場面實在太詭異了，台前座位上的我們全呆了，想笑也只好彆住。究竟是什麼腳力？居然把那麼大一個人從台下踢到台上去，真正的匪夷所思。

我的數學一向不好，就是想不通為什麼老要把雞兔關在同一個籠子裡？又把水池的栓塞拿掉之後，再打開水龍頭接水，然後來算流水問題。以現代環保的眼光來看，未免太浪費水了吧。總之，好些數學問題都給我同一種印象，簡直就是吃飽撐的。

六年級有一回快月考了，管老師特別空出兩堂課讓我們複習數學，如果有問題，方便我們當場發問。我對數學向來都是興致缺缺，很耽心複習時會打瞌睡。就特意和坐在第一排的同學換座位。心想坐在第一排幾乎和老師面對面，總應該會聚精會神，絕不至於打瞌睡了吧？

高我們一班的同學，曾經為了防止上數學課打瞌睡，幾乎全班都在上課前，到古井邊上打水上來潑臉，好讓自己保持清醒。這個絕招，越是在冬天冷颼颼的氣溫之下越有效。也有人就此在井邊哄鬧起來，潑得別人的衣服幾乎濕了一半，想來對提神醒腦就更是效力加倍了。

真不明白，我們班個個聰明絕頂，怎麼卻沒學來這個現成的好方法？害我才上課不久，眼皮就一直往下垂，腦子裡可是對什麼都清楚得很。我相當費力地把眼睛張開，轉頭看看教室窗外，只見閃閃的陽光從樹葉縫隙間洒下，亮晃晃的有光有影，可以分辨得明明白白，但眼皮卻仍然忍不住要闔起來。心裡真是著急，座位離老師只有兩張緊鄰課桌的距離，實在很怕管老師看到我張不開眼睛的樣子。

猛地腦海裡滑過一個印象，古人夜讀，為了不讓自己睡著，就用錐子砸自己的大腿。這樣萬一瞌睡了，一砸痛就會立即驚醒。於是立即仿而效之。我用力扭自己的腿，的確很痛，但完全沒有提神醒腦的功效。

一整堂課，我都費盡心思和力氣在與瞌睡奮戰。當時心想，既然這麼睏，下課一定要趴在桌上好好睡上一睡。

好不容易下課鈴終於響了，說也奇怪，我的睡意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蒙在腦際或眼簾上的一層薄紗突然被掀掉了一樣，變得精神抖擻。

當自己隨著大家又蹦又跳地出了教室時，直為方才的緊張與掙扎鬆了一大口氣。

初中入學考試，管老師全程相陪。考完回來的路上，大家邊走邊聊，說到考了些什麼樣的數學題目，大家都還記得很清晰，你一言我一語的就對起答案來。

「雞兔同籠」這種題目，在入學考裡是絕對跑不掉的，試題裡就有這麼一道。平時數學不錯的同學，可能因為緊張，竟然很多人都把這題算錯了，而我這個數學白癡，卻不知怎麼矇對了答案。

管老師當時笑呵呵地說：「你倒算對了。」從語氣就可聽出那份意外的驚喜。

大約在考場裡突然福至心靈，把管老師平時教給我們的理論和公式，剎時都融會貫通了。

＊<照片的背景是升旗台，旁邊還有單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