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經常午夜過後徒步回家。
這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建築形式始終保持十九世紀中葉的都市計劃規模。因為嚴禁市容的改變,所以不論多麼迫不得已的翻修都只能是換酒不換瓶的施工。於是,城市的歷史刻劃成觸目可及的巷弄瓦礫。午夜過後,當人煙消隱在黑暗中,昏黃街燈下的夜行人常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裘說,那是一種走在歷史裡的感覺。
置身異鄉,最初總有看不完的新鮮事與人。貝姬說這是個奇妙的城市,它彷彿是雍容美麗且慷慨的沙龍女主人,供給一切所需除了她自己。一個完美的情婦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是忠實賢淑的妻子,如果你無欲駕馭只想縱情饗飲生命中最豐潤的醇釀,這裡有的是源源不絕的熱情款待。一旦你企圖獨享佔有,你只能憂傷,因為無能為力。
在伸手觸及的瞬間,祂開始墬落….
時常夜行的原因,因為寂寞。
當好奇心逐漸被生活的重複性吞噬之後,她開始為滴水穿石般的孤單所襲擊。
午夜過後若未成眠,她便如一頭愁困籠中的獸,夜魅的召喚聲從誨黯的底層浮現,逐步匯聚成狂暴盲亂的靈,將她劫離租賃的寓所。
奔走穿梭於巷弄之間,廣場彼端劇院的迴廊下,美麗的暗靈顯現〈呵!百年來你始終在此不捨離去,弦音悠遠掌聲已渺,幕未落〉。
墬落….向更深更泥濘的荒原底層,墬落
穿越雕鏤花飾的青石拱門,河岸的林蔭大道空蕩只剩夜風遊晃。腥臊濃郁的氣息自橋墩下綿延溢升,她走下一級一級的石階,嗅著獸味的源頭跌入暗影國度...
形體自此消隱。
腳下流浪漢擁著醉婦而眠,醺臭鼻息規律擊奏著單調的辛酸,裹身的瓦楞紙抵禦不住夜氣襲人,唯有更緊密的摟抱濡沫才能倖存苟活。
暗處,仍有不眠的獸緩慢巡移,那優雅的步伐即使在黑暗中仍是清晰可感的,他們帶著炙烈的慾望交換彼此的眼神,石壁間偶或迴盪出痛苦與歡愉相融的呻吟聲….她將記住這氣味,不管離開多遠多久,它將引領她回來。
她決然地踩踏過祂壯碩的胸膛,與貝姬告別。
記得多年後我曾與她在舊宮旁的夜巷中錯身而過,那一刻,我們決定從彼此記憶中徹底遷離。她輕盈的步伐伴隨夜魅的吟頌,飄逝在這座城市的傳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