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孟子說的好：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有哪個人敢捫心發誓，自己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不曾來上過那麼一二句痛快的三字經。只是，髒話這玩意兒有點像外遇和台獨─只能做，不能說。故意戳破約定俗成的默契的人，不是神經短路，就是別有所圖，誠心想破壞婚姻，追求第二春。

1990年康寧祥所創辦的「首都早報」，在李登輝總統任命郝柏村擔任閣揆消息揭露之後，在報頭及頭版以半版篇幅，超大字體刊登聳動的標題「幹」，宣示「反對軍人組閣」，震撼了當時的輿論，也反映了相當的民情，大部分看到的人都豎起大拇指說：爽！

同樣的心情，對岸的媒體就有不同的做法。還記得1989年的天安門學運，當時一般輿論都希望當權者能與學生持續溝通，不料總理李鵬不為所動，並在五月中宣布戒嚴，阻斷了對話與和平解決的可能性。當時香港向來親共的文匯報，在戒嚴宣布當天的社論只放了四個字的標題：「痛心疾首」！然後其他社論文字部分完全空白，既抒發了針對戒嚴發布的不滿，又隱含了新聞無法自由的無奈。比起老康的交配動詞，文匯報的處理方式堪稱不失大體，而文雅又遠過之。

        講起罵人家是畜牲的事，中國歷史上還真的有個知名人物，只不過他罵得是敵人，而且還是敵人的皇帝，威震天下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燾。

        故事要從宋元嘉二十七年，也就是西元450年講起。南方的劉宋皇朝，經過宋文帝的「元嘉之治」，國力充實，再加北方華人世族，不甘久受異族統治，屢屢暗通款曲，於是決定大舉北伐，主力由淮北正面進攻河南，另發一路大軍由襄陽側攻關中，以牽制魏軍。這次北伐，南方不惜血本，準備充分，「上自王公，下至庶民，多獻金帛以助國用」(柏楊語)，不夠之數還向和尚尼姑強迫勸募。

        資源是夠了，可惜所託非人。欽命的主帥一看魏軍聲勢浩大，竟然敵前畏戰潛逃，百萬大軍，霎時土崩瓦解。北魏跟蹤追擊，所有原本宋朝所轄的的山東、河南、安徽與江蘇北部，全部失陷，兵鋒直抵長江，太武帝並在瓜步建築行宮，大會群臣，並封爵二百多人，向隔著江的宋文帝耀武揚威。

        到了第二年元嘉二十八年正月，太武帝鑒於長江天塹難渡，且軍中瘟疫流行，遂決定班師，從廣陵北返。跟現在一樣，政府政策錯誤，最可憐的還是百姓。此役北魏共破南方六州之地，人民被殺略者不可勝數，鐵蹄所至，焚燒廬舍，屠掠士女，嬰兒或以馬足蹂藉，或「擲於空中，承之以槊，觀其啼舞以為樂」，赤地千里，人煙絕跡，春燕歸來，竟然無處可棲，只好在樹上築巢。

打了這樣一個大勝仗，太武帝自然是志得意滿，回家的路上經過一座小城盱眙，卻碰了一個大釘子。帶著百萬大軍，戰勝者自然不把只有三千七百人的彈丸之地看在眼裡，所以太武帝還半開玩笑地向盱眙守將臧質「求酒」。

要酒喝的結果很糗，不信邪的臧質封了一瓶尿液與糞便的混合物給他。這下太武帝暴跳如雷，馬上下令構築攻城工事，一個晚上就把城給合圍起來。接著開設攻道，填平護城溝渠，千方百計攻打。

如果單純地攻城也就罷了，太武帝還三八地又送了一封信和刀劍給臧質示威，信中說：「我的軍隊裡其實都不是我本族(鮮卑)的人，有丁零、匈奴、氐、羌等族，你殺了他們等於是在幫我的忙，減少我統治的困難呵！」

臧質退還刀劍，附上一封鏗鏘有力的回信，千百年後讀來仍然熱血沸騰：「我知道你的鬼蜮伎倆，你這個畜牲，仗恃著有四隻腳，屢次侵犯我國疆土(爾自恃四腳，屢犯國疆)……你難道沒聽過童謠嗎？胡人的馬若喝了長江水，佛狸(太武帝的小名)的命就會終結在辛卯年(西元451年)……你攻我的城，倘若你幸運，該是死在亂軍之中；若是沒那麼好死，就會被我生擒，五花大綁，騎上驢子，送去遊街，給所有人民恥笑嘲弄。(爾若有幸，得為亂兵所殺；爾若不幸，則生相縲縛，載以一驢，直送都市。)……現在春雨將到，我軍四面八方雲集而來，你就安心繼續進攻別走，若是缺糧，你就告知我一聲，我自然會從倉庫裡調出糧食幫你。對了，送我的刀劍，是要讓我砍在你身上嗎？」

        太武帝看了，自然七竅生煙，還特地做了個鐵床，插滿刀劍，恨恨地說如果抓住臧質，就要請他睡睡。可是攻了三十幾天，死了好幾萬人，城就是紋風不動，只好在二月初承認失敗，解圍北去。

        你看看人家罵得多文雅：不罵畜生，而罵「自恃四腳」！

        有的小兒科醫師主張：愛罵髒話的孩子可能是生病了，得了所謂的「妥瑞症」，特點是重複不自主的肢體動作與無法控制的聲音，如眨眼、扮鬼臉或是發出怪聲、罵髒話等等。

我們的政客，是不是都需要去看看醫生？

最好不要，因為健保資源寶貴。不如，以後就教他們套用臧質的句型來罵人如何？只不過，它還可以進一步被發揚光大。像罵人家「自恃六腳」，意思就可以是「螻蟻之輩」；「自恃八腳」、「自恃百腳」，就可以影射那個人長得像蜘蛛或蜈蚣一樣噁心。

「自恃十腳」呢？ㄟ，這不就是那個神機妙算，最近才壽終正寢的章魚哥保羅麼？「自恃勇腳」呢？這該是勸誡中年男人不要逞強，不要過度運動的話。用古文的句型就有這個好處，吊一吊書袋，繞一繞典故，文雅就出來了，氣質就不同了。

唉，不要罵人，特別是不要因為選舉而罵人。傷人、傷身，傷修養，傷下一代的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