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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04/04 09:37:53瀏覽2883|回應0|推薦28 | |
●清風明月來作客 年輕時,每經過殘破不堪等待修繕或面臨拆除的房屋周邊,總覺得它們像一個個原本精緻漂亮、備受主人珍愛的藏寶盒,因為老舊破損而被丟棄。 上了年紀,再遇見這樣的老房子,感受已經有所差異。不知道是不是人與物件處境日趨相仿,還是其他因素,它們讓我聯想到的,宛如一本一本被攤開而忘了合攏的舊書冊,全部書頁雖已泛黃,散佈碎花霉斑,部分且遭蟲蛀,卻照樣有陽光有清風和月色,相繼飛奔過來勤快地翻閱,認真地朗讀。 這一轉念,宛如撳下一個啟動按鍵,立刻有許多故事從那些冊頁間陸續冒出來,整注滔滔不絕地湧泉任你舀取。誰能靜下心,誰就能吮啜分享。 於是不管你愛不愛聽,總有人會告訴你,那是我阿公阿嬤住過的家,自己雖然在城市裡出生長大,鄉下這棟破舊的老房子,仍然是我心底最想念的故居。 有人想起,這棟屋頂坍塌的磚瓦房正是幾十年前自己出生的場所,剛出娘胎即由外婆拿起平日剪裁衣服的剪刀剪斷臍帶,那剪刀同時剪花剪菜,逢年過節則用來清理雞隻鴨隻屠體的腸子。六、七歲搬家之後,不曾回去過,單知道很多年來它一直住著陌生人家,現在已傾倒塌陷變成廢墟,但它仍被認定是自己的家。說不定還能打瓦礫堆中找到那把烏黑油亮的剪刀,那把曾經沾過自己臍帶血的剪刀。 也有人說,年輕時就在一棟日本人留下的木造宿舍娶回新娘,生下兒女。如今若有所失地走在一條寬闊道路上,回想早年闢建這條道路時硬將住家房子拆掉的情景。房屋位於大路中央,路邊這棟沒住人的低矮房子,係老鄰居的牛棚和存放犁鈀的農具間。每次路過,會禁不住走神,恍惚間,往往把它當作自己曾經住過幾十年的木造宿舍,不但想到自己的新娘,同時想到鄰居那隻日出而作日落才得歇息的老水牛。 接連幾個黃昏,我在住家附近散步時,常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男子出現在一棟待拆的老房子旁邊,瞇著眼睛吸菸,默不吭聲蹲坐牆腳,享受落日餘暉的溫煦。他大概發現我這麼一個閒著無聊的人幾度留連徘徊,突然主動開口攀談。 他告訴我,這幾堵殘存磚牆框著的院落,係長輩留下的祖產,年少時他曾立下宏願,說自己長大一定要成為有錢人,把這棟老舊磚瓦屋重新蓋成西洋樓。可等真正長大、長老了,拚命賺到手的錢仍養不活自己,最後只得賣掉這棟破舊房子。再隔不久,建商會將它夷為平地蓋成大樓,蓋的卻是屬於別人的洋樓。 他實在不明白,一個人終其一生究竟能夠留存些什麼? ●身影謦欬層層疊 舊居牆角或路旁樹下,經常出現某些人家棄置的藤椅、沙發、八仙桌及長條板凳。那些舊家具,很快成為孤單老人吸菸、乘涼、抓癢、曬太陽兼打盹的雅座。 而每一棟舊居牆壁跟屋瓦樑柱,無論拿紅磚、石頭、土墼塊堆疊,或用木料所架構,皆不免留下各種氣味和顏色。雖因天氣晴朗或陰雨連綿各有不同,但全是人們嗅覺視覺記憶中極易留存的氣味和顏色。 尤其在半竿斜日照映下,褪色缺損的磚石及土塊,同樣被敷上一層耀眼金粉。看來確實像一落落厚重的經典書冊,與無數卷影像集成所砌築,收藏著好幾代親朋戚友的身影謦欬,層層疊疊,密密匝匝,彷彿整座記憶森林……
──以上為節錄,全文已收錄在九歌出版社 2018年 6月出版的散文集《腳踏車與糖煮魚》書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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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