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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6/02/05 10:47:35瀏覽1724｜回應1｜推薦14 | |
| 村子裡大多是種田和種菜的，以前收成好不好全看老天爺臉色，現在就算老天爺幫大忙給個大豐收，還得看市場裡要不要，肯給多少價錢。因此，什麼時節選些什麼菜種，種什麼菜才受市場歡迎，就非常重要。
村裡的老人辛苦一輩子，總覺得自己沒有跟上時代。所以常勸年輕人說，時代不同了，悶著頭做死做活，可能還是會窮一輩子。想賺錢過活，縱使沒讀什麼書也不能缺乏常識，看得懂白紙黑字的應當看看報紙，看不懂字的也要看看電視，才知道世界已經變得什麼樣子。 最近，美國人和英國人出兵攻打伊拉克，以及「殺死」病毒弄得人心惶惶的新聞，全村裡老老小小可真一樣也沒漏掉。五伯婆有個金孫在金門當兵，每回看到戰場實況轉播，心肝頭就揪成一團，她害怕阿督仔的飛彈萬一打偏了，會打到她兒子頭上。隔壁的阿火叔總共兩個兒子，在台灣找不到工作，一年前先後到大陸廣東做工，電視說廣東和香港有不少人死於「殺死」病，他就天天擔心兩個兒子被傳染。 村裡的放送頭阿春姨聽說後，立刻跑去安慰五伯婆說：「放心啦！人家美國人飛彈和炸彈都會算得準準的，等於讓飛彈長了眼睛，要打什麼地方看得清清楚楚，飛偏了還會拐彎，說要打鼻子絕對不會打到肚臍，伊拉克在很遠很遠的天邊，飛彈再怎麼歪也歪不到金門，妳老人家大可以放一百個心啦！」 至於阿火叔的心事，阿春姨一時還想不出怎麼去安慰。她只偷偷告訴其他人說：「唉！那殺死病可不長眼睛，聽說連醫師護士那種專家都照樣被傳染，實在可怕哩！」 有人進一步向阿春姨打聽，為什麼「殺死病」比美國人的飛彈和戰車還可怕？阿春姨說，她也不是弄得很清楚。一旦被問急了，阿春姨就說：「也許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呀！自古以來戲台上不都這麼說的嗎？」 在過去村人遇有解決不了的困擾和災厄時，都會想到圳溝邊的土地公。像過去村中鬧乾旱或崩堤做大水，甚至流行豬瘟雞瘟，村人都相信土地公會庇佑大家渡過難關。獨獨這回，關於外國人發動戰爭和殺死病流竄，阿春姨和很多人都缺乏那樣的信心。 有天早上，阿春姨上街一趟回來，臉上多了一只白色的大口罩，差點讓人認不出她來。阿火叔一瞧見她那怪模樣，老遠即提著嗓門喊道：「我說是誰哪！原來是阿春仔戴上豬嘴籠，不知道還以為瘋狗病又來了，還是要去搶銀行。」 阿春姨只朝阿火叔擺擺手沒搭理，一逕奔向土地公廟。她把口罩拉到下巴，恭恭敬敬地上了香向土地公秉報：「土地公伯仔，最近到處有殺死病，是世界上公認最厲害的，到目前沒有特效藥可醫的，您老人家可不要亂串門子，人多的公共場所不要去，飛機尤其不能坐。阮厝那隻死老猴，勸也勸不聽，只要有天九牌可以賭，閻羅王把刀架在脖子上也得等他賭個幾把過癮。讓他那樣去賭，豈不是全家都可能被害死。您得指點指點他，看他能不能覺醒。」 說著說著，阿春姨還一面從手提袋裡掏出好幾個口罩，一一擺在供桌上。然後捧起杯筊告訴土地公說：「阿春仔也為土地公、土地婆各準備了一只口罩，希望土地公伯仔笑納。」 說完即把杯筊擲出去，未料竟然得個笑杯。阿春姨撿起地上的杯筊說：「土地公伯仔，您老人家可不要聽那阿火黑白講，什麼瘋狗病戴豬嘴籠，什麼要去搶銀行，伊真是沒智識又不看電視。人家電視裡的醫生護士，還有外國專家學者出入公共場所，攏總麼戴上口罩。每天到您老人家這裡的人五花雜色，也算公共場所，更何況有人一來說到傷心處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戴口罩總是比較安全。再說，由您老人家帶頭戴口罩，村裡的人都會跟著您呀！」 阿春姨再把手裡杯筊擲出去，清脆一聲響，這回果然是聖杯。阿春姨說了一句這是全村人的福氣後，分別用口罩摀住土地公和土地婆的鼻孔及嘴巴。她還鄭重地告訴土地公說：「土地公伯仔、土地婆，有戴就有保庇啦！電視講市面上有八成口罩是假的，但我買的這個絕對是真的，因為那個藥房老板就是戴這一種的。」 她收起供桌上剩下的幾只口罩，朝土地公拜了拜。告訴土地公說，她要拿回家給那個賭鬼老尫，以及兒子媳婦。有人問阿春姨，她和老公在家睡覺時，是不是也要戴著口罩？阿春姨答得乾脆，只有一個字：戴！ 經過阿春姨鼓吹，大多數的村人真的上街去買那種老板臉上戴的口罩，不但給上學的孩子戴，也給自己戴。心痛鈔票之餘，也會學著阿春姨的口氣，安慰自己說：「口罩再貴，總比一條性命便宜很多。」 今天上午，衛生所的醫生帶著護士到村裡宣傳如何避免「殺死」感染的方法，當他看到一些村人戴上口罩，除了強調隨時把手洗乾淨比戴口罩重要外，不免稱讚大家已經很有概念。村長一聽到誇獎，特別帶著一行人到土地公廟。當那醫生和護士看見廟裡的土地公和土地婆都戴著口罩時，禁不住笑得渾身抽動，為了怕失禮，還用手摀住口鼻，逼得一股一股熱氣從醫生指縫間噴出來，在兩片眼鏡蒙上一層霧氣。 站在一旁的阿春姨，還告訴醫生說：「我已經燒香向土地公報告過，請祂老人家儘量不要到人多的公共場所，不要搭飛機，如果土地公和土地婆要到台北去玩，我特別提醒祂老人家，有個地方千萬不能去──」 阿春姨的話頭突然停頓，把大家的眼神都聚攏過來。這時醫生和護士都猜阿春姨要說的是收容病患的幾所大醫院。那知道阿春姨接著說：「就是那個叫立法院的呀，因為電視經常都在講，那些立法委員天天開會都在打口水戰。你們那個衛生什麼長的不是強調，殺死病所以傳來傳去，就是你的口水噴過來、我的口水噴過去。真不知道那些立法委員個個看來都很有學問，怎麼會那麼不講衛生。」 聽到這裡，年輕的醫生和護士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相繼彎下腰抱緊肚子，暢快地笑出淚水來。村長和其他人當然不例外，大家把口罩扯歪一邊，笑得幾乎忘掉口水會傳染這回事。 只有土地公和土地婆還是一本正經地戴著口罩端坐著。阿春姨看到醫生和護士笑得喘不過氣，以為自己一定做錯或說錯了什麼，有些委屈地朝著土地公低聲說：「我阿春仔講的攏總是實在話，難道老實話真有那麼好笑嗎？」 原載《聯合副刊》《美國世界日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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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創作｜小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