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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9/12 04:39:02瀏覽2717|回應0|推薦7 | |
五月兩回新化之遊,回憶常停在春雨狂亂的那晚。 獨自在新化牧場招待所的房裡,原本期待夜裡可聞到濃濃的青草味或是聽見狂放的蟲鳴,全被雨的味道與聲音給掩蓋住了,我從窗外看到深沉的夜的黑,一望無際,只有在窗戶旁的樹枝和窗台上的蜘蛛,因為房裡的燈,顯出了身。 我在房裡,甚麼都不做,只是躺在床上,手上的書翻了翻,卻沒有心情閱讀。只想靜靜體會當下,在南部長大的我,那種身處在平原之中的感受突然湧了上來,一切變得很熟悉,雖沒有出門走走,已然熟悉身邊一切。 已經很久沒有在南部小鎮小城之間走動,扮成觀光客去看自己成長的環境。在成長的過程中,我幾乎是流動的,國小到高中不知讀了多少學校,轉了多少次學,沒有一處,給我在地或是「就是這裡」的感受。早上我發現新化國小國中高中竟然都在同一條路上(中山路)時,這或許看似無奇,竟給我驚喜感受。一個道地的新化人在高中畢業十八歲前,都可以不用離開小鎮,一年一年地,完成一個人的在地記憶。 當然,在地人可能會說,我們永遠遙想遠方。然而,對於某些人來說,新化可能已是那樣的遠方了。自日治時期一直來新化便是台南重鎮,交通台南平地與山區兩個世界。緩衝地帶,聚集了許多農商業等經濟活動,建國路的新化果菜市場,在日據時期為新化牛墟,與當時善化鹽水並列為南台三大牛墟;六○年代改建為果菜市場,八○年代營業量高居全台第三,過往繁榮風景可想而知。新化的第一餐,便是在具有歷史意義的新化街役場改建的餐廳用餐。街役場的建築形式是歐洲晚期文藝復興戲院的式樣,屋身表面的建材以洗石子為主,搭配窯燒十三溝面磚,融合西方與本土風格,是彰化以南僅存之街役建築物。聽著地方人士努力保留役場的爭取過程,還有拖曳街役場這龐大工程,坐在屋裡,透過窗外那過往的人潮彷彿混雜著日語台語平埔族語,多聲社會,時空還原。 這場漫遊,當然,比漫遊更多。交流。小鎮上座落楊逵文學館,是台灣頗有代表意義的作家文學館。楊逵,這個在新化出生的台灣重要文學作家,因為地方文史工作人士推動下,成為新化的人文代表人物,博物館宣告新化的精神地標。有幸受邀,進行一場談創作與生活的演講,我心底其實有不住的緊張情緒,面對人群怕自己語無倫次。演講之前參觀了文學館,看了楊逵一生故事經歷,文學、社會、國家與生命一路緊密關聯,勇敢向迭次交替的當權者發聲,是寫作者積極的典範。我時常在想,一支筆的力量到底可以到達什麼程度,尤其在商業文化掛帥的現代社會裡,在政治似乎已成一場場鬧劇上演的台灣島內,文人撼搖當權者的社會,難道不復存在? 演講主題圍繞創作與生活,聽講的聽眾們反應熱絡,令人相當驚喜。過程中,講述了自己小說創作與散文創作的心情與來由,同樣的南部背景,使台上台下的大家有許多共同經驗。尤其《努力工作:我的家族勞動紀事》一書大多講述父母在南部的工作點滴,與我父母親年親相仿的聽眾媽媽們,也熱心分享那些專屬個人的工作經歷,尤其在六零七零年代,因大時代串起的相同勞動回憶,補足了做為一個紀錄者,寫作者的我所不知的其他面向。最驚喜的是,本以為早已消逝的工作類型,如父親清潔家庭用品,及小時候常見的賣牛奶、麥芽糖等流動宣傳車,卻從媽媽們的口中得知,新化不時仍看得到。雖然我並沒在街頭偶然遇見,但想到這座小鎮在繁榮與過往之中,似乎有一處重疊仍蓬勃發展,那是時代剪影,人人可以找到歸屬的角落,並未消失。 那是一種的時代碰撞啊。兩周後再造訪新化,親近老街更感觸時間落差。 與新化國中的學生三個小時的演講,從創作談到德國生活,異地的夢總是美。還記得播放海德堡景色:內卡河、城堡、老橋、主街街景、聖誕市集等,嘴裡說著幾年來在異地的生活經歷,底下的小毛頭們終於不再那麼浮躁。第一次說著自己的異鄉生活,彷彿故事都不再是自己的,那種莫名的疏離感竟然浮出;然而,站在台上,帶領一一雙眼飛過重重高山與海洋,抵達那座遙遠的國度,卻是那麼實在,那或許只是一場口中的國度,幾十分鐘,地圖上的一個疆界,人們隨著土地而延展。還記得演講前,一位特來聽講的媽媽問我,我們想聽聽一些德國的故事,請問你會說嗎?這簡單問句在我聽來卻成雙關意涵,我會說嗎?我不知道會不會,但,我嘗試說。 說話的嘴,在演講結束後,便追討著食物。新化小吃散布小鎮四處,尋找吃食的過程,也順便探索小鎮風貌:太子宮前的藥膳鹽酥雞、街役場旁的新化燒餅(別忘了加蛋)、十字路口的新化冰烤番薯,還有葉陶楊坊的代表食物「葉陶貴」,來由有其文學典故:因楊逵本名楊貴,其妻葉陶以夫為貴,後人便結合兩人之名取名;同時,楊貴1922年曾在此地,也是當時的大目醬糖業試驗廠打工,還被日本人取笑是「楊貴妃」。葉陶貴即是運用新化三寶之一的地瓜所製成的地瓜蛋糕,整塊金黃紮實,口感介於發糕與西式糕點之間。另外,眾所皆知的姑姑茶葉蛋、所長茶葉蛋等,其中最讓我驚喜的是所長茶葉蛋所賣的豆干堡。原以為只是兩片麵包夾著豆干,拿到手上卻出乎意料,大塊豆干竟扮演漢堡麵包,酸菜與雞肉成了夾餡,我本來就愛豆干,大塊豆干咬來已是痛快,內裡柔軟吃來快意,沒想到配上酸菜與雞肉,竟咀嚼出多種味道,增添豆干本來有些單調的口感,比任何麵包漢堡都還順口。 不再有雨新化的夜,與友人走在老街街頭,南台灣夜裡熟悉的濕黏感迅速纏身,膩。還好有涼風。朋友談著新化,當地人的嘴裡新化老街不只是維持八十幾年的巴洛克式老街,見證過往繁榮面貌而已,還有更多的生命進行曲,穿梭巷弄,那邊大叔那邊爺爺這兒外婆的身影依稀可見,即使人已消逝,錯,也許從不會消逝,因為早融入整座小鎮的故事中。白天,我們坐在老街古老傳統的冰果室消暑,朋友說,這是小鎮早期男女交友的會面處,同桌各喝酸酸甜甜的果汁,或是一碗刨冰兩人齊用,在害羞的年代這已是禁忌的臨界。老闆熱情地將多打的鳳梨牛奶倒給我,攀談說起這家店的過往,六十幾歲的老闆娘看來不過五十出頭,一點也沒有時間的累積,我們誇她會保養。笑呵呵。這家小店,點點喜悅也能擴大成圈圈漣漪。 在這爿充滿過往的小店,我知道街頭走到底是武德殿所在,裡面正整修,過不久將改頭換面。左轉,再過去一點,是吵得沸沸揚揚日本宿舍區,前陣子才被市政府拆了一部分,新化的文史工作人員與區議員向市政府嚴重抗議,已讓失職官員下台表示負責。我坐在這爿小店,突然感到土地的黏膩與重量,慣於流動的細胞在這裡跳起不同節奏,我只順著自然脈動,觀看忙碌人群與歷史建築交錯,不做任何詮釋,靜靜享受眼前的這杯現打的鳳梨牛奶就行。 來到這裡,真好!那時的我,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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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