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寺廟參拜時,您可曾留意過,神龕旁除了常見的靈籤以外,還有藥籤可供信眾抽取?
藥籤,即編號在籤條紙上,印寫藥物品名、用量或其適應症狀的籤,藥籤多由寺廟提供,當人身體有不適求神佛賜藥,經求籤儀式後所得之藥方,藉此治療不適。除此之外,我們還可以從藥籤來認識當地的歷史環境喔!
臺灣藥籤的起源
關於臺灣藥籤的起源,目前學界認為極可能是從大陸嶺南傳來臺灣。像是雲林馬鳴山鎮安宮五年千歲的神蹟提到,漂來台灣沿海的王船上有著藥籤。而就將藥方公開讓民眾抽取的形式來說,據信可能是模仿蔡襄於衙門前立藥方供人利用所演變而來(蔡銘雄,2009)。在《中國醫籍考》〈何氏(希彭)聖惠選方〉提到宋慶曆六年(1046年):
閩俗左醫右巫,疾家依巫作祟,而過醫之門,十才二三,故醫之傳益少,余(福建知州蔡襄)治州之明年,議錄舊所賜書,以示於眾…酌其便於民用者,得方六千九十六,希彭謹自守,為鄉閭所信,因取其本,謄載於版,列衙門之左右。(丹波元胤,1983[1826])
福建知州蔡襄欲改善當地信巫不信醫的風俗,因而公布藥方於官府前供有需要的民眾抄寫。
藥籤的形成背景為臺灣早期醫療水準不高且普及率低、天災人禍頻繁,使得疾病(特別是傳染病)猖獗(吉元昭治,2000[1990])。清代郁永河(1959[1697])奉命來臺開採硫磺,自述初到南臺灣時並不相信「地水土害人,染疾多殆」的傳言,直到抵達北臺灣時,他的僕人十之八九都染上疾病,甚至無人可以煮飯,他才表示:「瘴癘所積,入人肺腸,故人至即病,千人一症,理固然也。」可見水土不服、傳染病猖獗是當時移民社會最常遇到的健康問題,於是乎,人們心理上為了尋求病痛的慰藉、痊癒的機會,進而發展出醫藥神與藥籤。
藥籤除了來自中國以外,也有來自臺灣在地的編纂。臺南學甲慈濟宮保生大帝的神蹟傳說就有一則提到:清乾隆年間(1736-1795年)柳營有位巨富因患肺癰,訪遍名醫卻久治不癒,經異夢指示前往學甲慈濟宮求開基二大帝治療,慈濟宮神明開出藥單後,富人讓其子至漢藥店配藥,藥店大夫一看藥單大吃一驚,表示內有劇毒的砒霜,但由於為開基二大帝所出,富人與其子仍相信神明的旨意。
然而,藥煎好後富人捧著毒湯仍有猶豫,不禁倒抽一口氣,沒想到這口氣就將砒霜的毒氣吸入肺部,以毒攻毒下將肺中毒瘡治好,咳出許多膿血,在經過二大帝後續的調補藥單,富人漸次恢復健康。因此,富人為感謝開基二大帝的救命恩德,為讓更多信眾受益,他召集當時臺灣的名醫一齊為慈濟宮編纂藥籤(許書銘等,2010)。此例不僅說明學甲慈濟宮的藥籤形成不晚於清乾隆年間,也顯示接受到正向神秘經驗與神蹟的紳富,透過自身的社會動員能力來回饋寺廟與信眾。
藥籤與地方需求緊密依存
透過藥籤的分科及各科籤數與內容,我們也能理解當地的環境特色。大部分寺廟會將藥籤粗略分為「大人/成人科」、「小兒科」,而有些會進一步分出「婦人科」、「眼科」與「外科」。北港朝天宮眼科藥籤即反映當地曾出現的傳染病:
藥籤據傳清代就有,當時民間流行瘟疫,由於醫生少,為此特別召集懂藥理的中醫師,開一些常用藥材,設計系列藥籤,讓信眾可以到廟裡擲筊索取……當時一度流行結膜炎、青光眼、角膜炎,眼科疾病多,特別將眼科獨立出來,據說當時設計藥籤時,使用的藥材、劑量,都經過擲筊請示媽祖後才確定。」(聯合報,2005)
關於眼科藥籤形成的環境因素,陳泰昇(2002)也指出因媽祖為海神,媽祖廟常設於港口,海邊風沙大,居民得眼疾的機會較多,故有「內科看大道公(保生大帝),眼科看媽祖婆」的說法。另外,臺南安平早期為海港聚落,接近港口最繁華地區的祀奉保生大帝廟宇——妙壽宮,外科藥籤有60首,而臺北大龍峒保安宮外科藥籤則是36首,多了近一倍。安平當地居民表示:「以前醫藥不發達,人家欠安都會來這邊求,親像腳上長疔、膿、癧等都會來求。1」。居民口中的疔、膿、癧從現代醫學來看,多是因傷口細菌感染造成的皮膚炎、蜂窩性組織炎、皮下膿瘍等,也與海港搬運工作易產生外傷的情形十分符合。
被殖民歷史下的藥籤
藥籤除了因環境所造,臺灣的被殖民歷史亦影響藥籤的形成。18世紀初阿片隨著貿易貨物進入臺灣社會,雖然日本在明治維新以後明文嚴刑禁止販賣及吸食阿片,但面對臺灣阿片吸食的問題,日本為安定民心避免民眾因頓時禁吸阿片而反抗,故採取漸禁與專賣(許宏彬,2012)。當時臺灣社會不只有官方的醫療機構做阿片矯正工作,民間的寺廟、鸞堂也透過降筆、善書與戒煙藥方等方式協助吸食者戒煙,其中有些鸞堂的鸞生就是漢醫生,甚至開設藥房(宋光宇,1998;王世慶,1986)。
在雲林四湖參天宮的研究指出,成為藥籤的鸞堂戒煙方中,有不少藥物組成可用來緩解阿片戒斷症狀,如流涕、焦慮、失眠、腸胃功能紊亂、驚悸與疼痛(蔡伊琳,2013)。此外,現存藥籤內容依然可見俗名為「赤殼粟」的罌粟殼,究其用藥處方規則應是以罌粟殼的小毒來解阿片的大毒(陳泰昇、陳政恆等,2002)。
再者,藥籤還可以是漢醫師留下的經驗藥方。殖民政府僅在1901年舉辦漢醫生免許考試,此後漢醫生人數銳減,而得免許者亦須受公醫之監督方能行醫(許錫慶編譯,2001),藉此讓漢醫自然淘汰。因而當時許多漢醫也利用藥籤的形式,將有效驗方與古方保存下來(陳泰昇、陳政恆等,2002)。簡言之,藥籤形成的方式有群醫在廟立方、以古籍醫書立方、依病或流行病立方(多是瘟疫嚴重處的辟瘟丹、瘟疫驗方)、乩童經由神靈附體開立的降鸞方(陳泰昇,2002)。
從用藥的組成來看,藥籤不僅生活化也很在地化。周茂欽(2013)以臺南地區保生大帝藥籤為例,指出藥方內藥材大多價格低廉也極為普遍,而且多以地方藥治地方病。有的藥材就在居家旁或是家常之菜(如:風蔥、紅棗、金桔等),閩臺氣候濕熱,常侵襲腸胃致病,故藥籤多引入健脾清熱化濕的藥材,有些藥籤還以高蛋白高營養成分的食材做為藥物(如:豬瘦肉、小母雞、羊肉、牛奶等),符合藥食同源、藥食並重概念。
總的來說,藥籤的形成、分科與內容不但貼近當地民眾的生活,更結合中醫藥、在地藥材和食材,與環境及歷史脈絡密不可分。下次到寺廟參拜時,可別錯過了認識當地歷史環境的藥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