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圖文：Writers　
　　　　                          
    夏日，台北。

    在解釋什麼是數位之前，我在街角，隨手拍下了鏡頭所能攝取的城市。微笑、高跟鞋、7-11、全開大的電影海報。手機響了，打錯的，她說你怎麼好久沒跟我聯絡是不是不愛我了，我靜靜聽著她哭，那，我愛你好嗎，一秒後得到了一句「喀啦」，還有「嘟嘟嘟嘟」的回答。

    來電顯示一組陌生的號碼。我撥回去。喂，你好，我是Angel，現在不在家，請在嗶一聲之後留言。嗶──

    『妳好，我叫草原，電話是……。妳剛剛打的是我的手機，我為我的失禮道歉，我只是希望你的心情好點……』關上手機，然後我繼續拍著來來往往的足印，服飾，以及悲傷或快樂的，臉龐。

公車站牌，上車。選了窗邊的位置坐下。撥給R。

草原喔，好久不見啦！
我從高雄回到台北了，待會見個面吧？　
好啊，那就老時間老地方嚕！
好。

    從公館到外雙溪，從車窗看出去，那些是已然模糊的街景，我突然想起以前常常和你經過這一段路，順著中山北路，足球場、北美館，士林，還有一年到頭都是長那個樣子的榕樹。我看見夏天風箏在廣場飛翔，賣甜筒的還是那位老先生，花十元，就可以傻笑一整個下午。
　　
喂？
草原嗎，我鴨子啦。嘿，氣色聽起來不錯，有新bf了哄？我說沒有的事，吹什麼風突然打電話來？他說，這禮拜六部隊放假，出來聚聚吧。好啊好啊。我說。　

                                                                          
    下車。拐彎到一家二手書店。隨手翻閱一些什麼。視線不自覺落向一對牽手的男孩，突然覺得異常熟悉。他們迎向我的目光，笑了。我一個步伐，像是友善的姿勢，接過他們拿給我的一本照片寫真，翻了翻，毫無遮攔的赤裸男身，兩個人，在海邊接吻。牽手的兩個男孩說照片裡有一個人和我好像哦。

    我笑了。
    想不到會在照片裡看見你。
                                                                           
    我想，我是很喜歡閱讀男孩子的寫真集的。在房裡、書店、或者某條街上，有一點點私密的感覺。有時候隔著紙頁去觸摸那樣的肌理，平面的圖像居然有著立體而實質的膚覺。彷彿摸得到毛髮、汗漬，以及活生生的心跳。

    如果不用隱藏，也許哪一天會鼓起勇氣，讓裸體的自己，和你，搭乘拖曳傘，在天空飛翔。

    或者，在一處不為人知的地方，剪輯年少的自己。雖然自己是極度平凡的臉，簡單的上身下擺。我甚至不敢保證，比任何人都愛你。至少我不期待要多麼大風大浪、刻骨銘心。只是想待在你的身邊，溫柔呵護的陪伴。如果貪心一點，可不可以就這樣，一輩子了？

    有風。街上飄起一陣飛薄的雨。我打給你，發覺你沒開機，我無法在語音信箱留言。剛剛在書店裡讀了一本書叫夢的解析，它說夢見下雨代表對年老的恐懼。如果年老是一件沉重的事，那，輕盈的雨勢代表什麼？和你一起年老，會不會是個太過奢侈的溫柔夢囈，喃喃自語？

    幾分鐘後我捎了一封短訊：
    我回台北了。剛剛掉到夢裡，美得好像下雨一樣。
                                                                               

    有時候我覺得夢是一個極端危險的用字，太過美麗、太不真實。一下子便可以在書寫的文本裡作一場天翻地覆的大逆轉。啊，原來只是一場夢。之前所有的努力和點點滴滴，就這麼簡單爽快地悉數崩潰，全盤毀滅。

    所以，在夢境開始之前，我選擇離開。離開認識已久的城市，忘記自己的名字，忽略虛擬和真實，翻閱書寫愛情的頁次，細數到底曾經用過了幾張信紙。假如，我發覺，在你身邊，我唯一能做的事，叫做消失。

    腦海突然浮現E‧M‧Fauster筆下的義大利，只消張開眼睛，便是一幅天光爛漫的風景。水，還有光，那是流動的景緻。夏季的城市充滿煙草的氣味，各式各樣的羽毛帽子、軟呢絨、馬車，以及香草的氣味。或者說，那是喚作諾亞，或是佛羅倫斯河的地方，那裡總是會有船隻、橋身，和晴朗的風晌，還有寶石藍色的鴿子，在天空飛翔。

    就算沒有到過義大利，和曾經去過那裡旅行的人交談，也彷彿能嗅到那般金黃色，麥穗熟得發白的空氣。街頭巷尾聽得見男聲女唱，或者，撩人的貝打琴與吉他。或許，閱讀旅行的故事最為動人，我曾經在城市，安靜的公車車廂裡，那些照片和書寫的段落猶如一則令人著迷的文學。散文的支脈呈雁陣姿勢排開，奇幻如詩，連路人的步子都在自行上演一場不知結局的小說。

    但是我卻不知道，透過記憶的剪接，平行或垂直的，那些曾經名之為悲傷或深邃的，居然也不過是煙消瓦解的片斷片段，連串不連串、曲折或橫斜，……面對不住前行的時光，我發覺，我除了束手無策之外，唯一能作的便是無可如何。

    所以，我們之間，是不是只好這樣了？

    好久不見，R說，眼睛還是那麼漂亮。是啊是啊，我向來大言不慚地回答著。緊接而來一拳，附帶一句笑罵：『去你的。』

喂───爸？
兒子你錢夠不夠用啊！
夠啦夠啦，沒問題的溜。
在外面自己照顧自己啊！明天給你匯錢過去。
哦好。謝謝啦。

    我已經不記得，什麼時候，講話的口氣這麼像你的。就好像，泡牛奶的方法，留在杯底的粉漬，多加半匙的白糖。或者塗鴉，一定會有太陽月亮，畫上笑靨的臉龐。這是否說，如果有天忘了你，這些下意識，是我用身體回憶你的方式？

    手機裡顯示一通留言。我撥帳號過去，是你。

   『我去高雄找你，想不到，你已經回來台北了。總之……，嗯，你回來就好。』

    是啊，你回來就好。

    夏日，我在街上。剛剛拍下月亮轉身的姿勢，有點瘦了，而且不很清楚。胸口莫名震動了一下。

    喂？你好。我是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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