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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12 09:41:22瀏覽2140|回應3|推薦20 | |
我原本已經忘了山本美香。 春天《戰火摧毀不了的童真》剛出版時,即使看了作者簡介,仍沒想起她是誰。 拿到書,跳過前頭張桂越與張翠容所寫的推薦序,因為這兩位大姐都算前輩,記者推薦記者,先擱著好了;書末,有山本美香的父親山本校治寫的結語。爸爸幫女兒的寫跋,標題叫:「以此文代替結語,一名父親對女兒的追憶」。 追憶? 我沒馬上看,回頭翻閱前頭第三篇不算序的前言,山本美香的「夥伴」佐藤和孝以「她所留下的最後訊息」為題所寫的前言。此刻,我終於想起。 2012年8月20日,山本美香與佐藤和孝跟隨敘利亞的反政府軍隨行採訪,政府軍突然把槍管一轉朝向山本美香,子彈貫穿她的頸子,送達醫院前已因失血過多不治。佐藤和孝是她的丈夫,兩人一同在科索沃、車臣、烏干達、阿富汗、伊拉克等動蕩不安之地,穿梭了十七年。 那一年,我反覆看著山北美香手持Sony這台攝影機的照片,一直想到底是哪一款?她可以用得如此順手?以致被槍擊後,攝影機始終沒有離手,直到倒地。 《戰火摧毀不了的童真》這本書應該是山本美香生前陸續所寫,佐藤和孝整理後付梓。文字本身很簡單,但書的編排很用心,每一章用一個主題引出山本美香想要談的觀念作為架構,再佐以她曾跑過的某個國家或者戰區為血肉鋪陳開來,這些篇章一開頭,都以一頁篇幅介紹戰區的基本的史地背景以及為何會發生動盪。 我很快速在一個小時內翻閱完畢,這本書相當值得推薦給國高中生閱讀,除了可以讓這年紀的孩子認識到世界上幾個重要戰區與成因,因為山本美香的實地採訪,又會讓人更貼近當地處境。 現代戰爭形勢已經不若以往需要大量地面肉搏戰,攻擊一方已經可以使用電腦瞄準目標,這項戰爭科技進步帶來兩種現象。一是攻擊的一方就像玩電玩一樣,一個按鈕就可以啟動戰爭,而不用面對人的死傷痛苦;另一則是,講精準導彈,但實際上仍會有誤差。山本美香說,若以美國說的空襲失敗率為15%,亦即1000枚飛彈會有150枚偏離目標。原先設定兵工廠、機場,一旦偏離,這些飛彈會落到哪?山本美香說,可能是醫院或者學校,而且就算精準發射,該棟建築體的四周也會遭受波及,週邊人與物不會自動隔絕倖免。 走過這些地區十多年,開啟了山本美香特別敏銳的嗅覺與觸覺。在她看來,這也是看電影、看新聞與實際戰場最大的差別所在,「迎面而來的溫熱爆風、觸及肌膚的空氣、物體燃燒的焦味、血的腥味以及遺體的屍臭味等,這一切感受一輩子也忘不掉。」 除了飛彈、除了氣味,戰場上被認為的惡魔武器,是地雷。 山本美香在書中指出,地雷製造方便、攜帶也方便,成本更宜人,對人的地雷,一個巴掌大,只要九十到三四百元不等;對坦克的地雷,就大一些貴一點。地雷目的不是要人死,只要炸斷你的雙腿,讓你痛苦難耐、部隊得用更多人帶著傷兵行進,嚴重延宕速度,目的就達成。但當然對很多小孩還說,還是有致命的可能。 目前全球地雷總數是一億一千一百萬枚,埃及境內數量最多,有兩三百萬顆。而全台人口也不過兩千三百萬,與埃及地雷數相當。 為了除雷,連人類最忠實的動物,狗,也一起加入。山本美香特地走訪阿富汗境內臨近巴基斯坦的訓練中心。這些掃雷犬不管是比利時狼犬或者德國狼犬,自小就被帶離狗媽媽身邊,由訓練師密集並悉心照顧訓練,培養完全的默契。掃雷犬的訓練期大約要一年,最後要被帶離訓練師身邊,由別的訓練師接手挑戰考驗。如果這時掃雷犬因為換了夥伴而不安,就不能畢業;而順利畢業的犬隻,就可以移地到雷區,再實地訓練半年,之後可以獨當一面。 這樣一年可以畢業的優秀犬隻,屈指可數。 如果人類已有金屬探測儀器可以除雷,為何還需要掃雷犬?因為許多雷是塑膠或者木製,這些都得仰賴狗兒的敏銳嗅覺,牠們一旦聞到炸藥,就會安安靜靜在旁邊安靜坐下,掃雷的專業人員就會知道。 一隻敏銳掃雷犬,一天可以清除十多枚地雷。 但即使狗兒再敏銳,也會有失誤的時候。山本美香指出,過去十年,阿富汗訓練中心就有四隻掃雷犬犧牲殉職;當時設計出這種惡魔武器的人可能沒想到要移除,因此移除困難重重,代價也大,人類製造的後果,連狗從一而終陪伴人類面對人類自己的惡果。 這些故事,都是山本美香十七年的精華。 從小在記者父親的薰陶下,山本美香立志踏入新聞界,當一名上山下海的記者。剛踏上戰場,她一度很沒自信很失落,醫生可以立即救人,但記者呢?寫了報導、拍了影像,能幹嘛?一名阿富汗父親因為四歲兒子缺藥而死,哭著對鏡頭說:「謝謝妳遠道而來,我以為我們早被世人所遺忘,根本沒人知道我們的存在。」 那一刻,山本美香終於知道拿著相機、攝影機、筆桿與筆電的意義何在。 「於衝突之地,有數以千計、數以萬計的人們悄然失去性命,只因為我們的渾然不知,眾多生命就此消逝,我甚至認為『不知道』本身就是一種罪。」山本美香說。 原來也以成為一名戰地記者自詡,但我沒有如願。 道理很簡單,比起山本美香,我得承認我怕死也怯懦多了。 沒有那樣殞命,我仍好好活著。好長一段時間,我對「記者」這項志業也感到很困惑,整個媒體環境跟我設想已截然不同,似乎「作家」才有發揮空間,直到一位前輩告訴我:「一名好記者,就是一名好作家。」 我對我認為大家可以知道、而且也該知道的事情,仍有極大動力去開啟一扇一扇的窗。沒在第一線出生入死或者殞命,好好活在這,我知道我能做些什麼。 謝謝我的前輩,向山本美香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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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