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高血壓毛病，說來慚愧，我始終沒有好好去關心過他的服藥情形。上個月的某一天，跟他上市場的路上，他說，那藥吃了會馬上變成低血壓，然後會昏昏沉沉、心臟無力。

我有記著這件事。但一直沒看到低血壓的情況發生，也就聽著聽著而已。

前兩天看到他的膝蓋貼了一大塊辣椒膏，心中雖然想問他，是不是跌倒？但話一直沒有說出口。

今晚，我才體會到：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在手上流逝，那種感受是什麼。

從客廳走向房間時，眼睛餘光瞥見父親，那神情很詭異，感覺像是影片慢動作播放：他原先低頭弄著血壓計，然後緩緩抬起頭，遲鈍無神看著我。即使覺得不對勁，但那一刻沒多想，其實也是沒反應過來。待我走進房間也過了一些時候，再出房門時，才發現父親整個人往後翻仰。那不像是他喝醉的模樣。

我趕緊走到他身旁，想把他整個人扶起來。一碰，他冰冷的手臂以及冷汗直流，嚇到了我。他兩眼持續翻白，整個人很沉很沉。當下雖然知道是血壓太低所致，可是，我卻不曉得怎麼急救低血壓？

我開始緊張地猛拍他的臉，試圖喚醒他。可是他就是不理我，彷彿任性地說：「我就是要睡覺了。」

直到這一刻，我終於知道：面對一個人要走的時候，再怎麼用電擊、再怎麼急救，那個心跳依然故我走成一直線的挫敗感受。

我受不了了，歇斯底里地喊叫小姪女：「趕快叫阿媽打電話給杏阿姨！」

杏的母親因洗腎之故，常會有血壓過低的狀況發生。每次洗腎到一半，兩眼翻白時，她已練就熟稔的方式應對：暫停洗腎、給媽媽吃點鹽。等到她回神休息一陣，再繼續。而杏自己也是低血壓，往往血壓一低，整個人就開始哈欠連連、昏昏欲睡。因此，我只能先求助杏，請她趕快在電話中先告訴我怎麼做。

慢慢地，父親終於回神。

清醒後的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剛剛好想睡覺。看到我一臉驚恐，還安撫我：不要緊張、不要緊張。他鈍拙地秀出那個貼了辣椒膏的小腿說：「這是我前兩天在新泰路摔倒，差點要送醫院。」

真要怎麼了的話，我也希望那一天可以不緊張。

好友稍來簡訊鼓勵： 「秋涼蕭瑟，更易傷感。有女如你，汝父無憾矣。」會感傷，是因為我還貪戀著：人生因緣聚合的所有情分。

死亡，現有的形體隨即消散，我怎能確知：你在天堂依舊與我相通？我歡笑，我哭泣，你都能看到？

這問題很傻，可我還是好想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