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
公者無人我之分也,人惟無我,則公而不私;人惟有我,則私而不公。故公與私相對,人與我相對。小人爲一己之私,知有我而不知有人;聖人以天下爲公,知有人而不知有我。故私之一念,起於我見太深。公之一字,即在無人無我,無人無我者,即物我無間之謂也。呂氏雲:「無間則仁,有間則暴。無間則與萬物爲一體,烏得 而不仁。有間則獨私其身,烏得而不暴。」是公私二字,乃仁暴之所分也。
吾嘗思之,私生於愛,而害愛者莫如私,故人莫不愛其身也,既愛其身,則衣 食居住之所以衛吾身者,而吾私之,私之不已,而禍患出焉。人莫不愛其子孫也,既愛其子孫,則珠玉金銀之所以遺子孫者,而吾私之,私之不已,而事變生焉。秦始皇築長城以備胡,爲子孫帝王萬世之業,其所私於子孫者,非不周且密也,乃天厭其私,一傳至二世而滅。晉桓叔盡殺其兄之子孫,而以國祚傳於己子,其所私於 子孫者,非不詳且盡也,乃天道好還,其子孫皆死於讒慝。此皆以私害愛之明證也。
老子曰:「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耶!惟其無私,故能成其私。夫無私即公也,而何以成其私哉?曆觀古之聖人,大道爲公,無有顧其身家之私念,及功成德立,宗廟享之,子孫保之,非所以成其私乎?今有金錢於此,吾苟認爲世界公共流通之物,以之舉辦公益,則此錢可以永遠存在,天下後世,皆謂吾爲公德之人。若吾據爲私有,將金錢作爲個人之私用,或即遺之子孫,則終化爲烏有矣。故私曲者終難逃乎天理之公,而公直者反有以成其一己之私也。
《傳》 曰“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霜露無私降。”此言天地之大,不外乎公也。天惟至公,故生萬物而不自生;地惟至公,故養萬物而不自養。然天地雖不自 生自養,而萬物生長以後,其元氣仍還於天地,是天地之生萬物養萬物,即所以生自己養自己也。苟使天地不公,徒爲自己,不以萬物爲一體,則天地亦成爲區區之一物,安足爲天地哉!聖人與天地合德,大公無我,以天下爲一家,中國爲一人,幽明也,物我也,混沌同流而無間者也,幽明無間,故無神與人之分;物我無間,故無人與己之分。無人與己之分,則天下之人人物物,皆吾同胞也,安所往而不公哉?
呂氏曰:「古之得天下者衆矣,其得之也必以公,其失之也必以偏。」 故洪範曰:「無偏無党,王道蕩蕩;無党無偏,王道平平。」 陰陽之和,不長一類,萬物之主,不私一人。伯禽問治魯,周公曰“利而勿利”,蓋言治魯之道,務在利民,而勿自利也。“荊 人有遺弓者,而不肯索,曰:荊人遺弓,荊人得之,又何索焉?孔子聞之曰:去其荊而可矣!老聃聞之曰:其人而可矣!”在孔子之意,以爲人得之而已,何必荊人 也。老聃之意,以爲天下得之而已,何必人也。故老子則尤公之至也。“天地大矣,生而弗子,成而弗有。”“萬物皆被其澤,得其利,而不知所由始。” 此天地之公,所以長久而不敝也。今人不解公義 ,陷溺于富貴功名,沈淪於聲色貨利,陰謀詭計,不顧損人,馳逐紛拿,徒求利己。卒之,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積資鉅萬者,不數年而鬼神發之,去而弗返。連升顯仕者,不轉瞬而天地忌之,墮爲下流,甚有斷子絕孫者,甚有跛足盲目者。私之爲害,豈淺鮮哉。
博
博者廣也,大也,廣大慈悲,廣大靈感,皆博之義也。子思云“博厚配地”又雲“溥博如天”,此言聖人之道,浩大宏博,如天之覆,如地之載,而不可窺其涯際也。耶穌傳教,以博愛爲宗旨,彼其用意,無非欲將仁愛之道,流傳大千世界,俾世界之人,愛己愛人,無有差別,此乃耶穌之志也。夫耶穌救世,以隻身遊歷亞歐各 國,所到之處,皆以救苦爲本,教人爲懷,考其言論,亦不外群賢列聖之常經,三綱五常之大要。故其入教之士,本其天之所賦,盡力化人,此耶教之所由大盛也。
今世之人,有一長技,秘而寶之,恐其傳之既廣,于己身大有不利。又見有師授其弟,必留一秘訣,恐其弟子高出於己。又見有創道之士,每每慳吝不傳,叩其故,則曰:天機不可泄漏,天道不可濫傳。不知天道無私,人生賴以養,草木賴以滋,禽獸賴以育,初無彼 此之殊。噫!持是說者,皆不明乎博之之義也。
自古聖賢,身處廿字之中,神遊廿字之外,所謂廿字之中者,曰忠、曰孝、曰仁、曰義、曰信、曰忍,皆舉 一善以立名也。所謂廿字之外者,統忠孝仁義信忍諸美而一之,且又大而化之,由一己以推之於萬物,由一時以推之于萬世,至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邵子曰:超然環中,得其象外。程子曰:放之則彌六合。博莫博於此矣!且夫博之雲者,即孟子善推所爲之旨也。孟子言治道之要曰:天下之本在國,國之本在家,家 之本在身。大學言平治之要,必推本于修身。故身者萬事之始也,人能由本身做起,自家而國,漸推漸廣;自人而天,愈感愈應。由是物以誠格,天以人化,劫殺不聞,瘟蝗不見,盜賊不起,水旱不災,黑暗世界變爲光明世界,豈不善乎!
《孟子》曰 “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 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矣。博之一字,不外於推,能推則能博,是故義貫穹蒼,義之博也;仁周萬物,仁之博也;萬邦協和,和之博也;天下爲公,公之博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孝之博也;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慈之博也;與天地合其德,德之博也;與日月合其明,明之博也;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忠與信之博也。
廿字之中,能推廣一字,斯有一字之效驗。近世物質競爭,專重科學,而謂神道爲無憑,不知科學亦由研究中得來,其原理 亦不外陰陽五行光聲氣化之妙,神學亦然,科學神學 無有分別,未入其門,不知其所。吾願有志君子,合科學神學而並講之,則天人一氣,陰陽一理,而無愧於博學大儒矣。
孝
古有《孝經》一書,詳言倫常之道,蓋倫常一日不滅,即天理一日不亡。故倫常者,天地之理之所載,即天地之氣之所行也。倫常有五,以父子爲首,故古人以孝爲百行之先。今人不知孝道,其病根在於不知父母之恩,非不知父母之恩也,知之而不十分切實,故雖有孝順之心,卻又被貨財妻子所損壞,而又無人提醒,是以一片孝 心長爲私欲所隱伏而不得伸,此乃世人不孝之病根也。吾略言父母之恩,以爲天下告焉。
人試思未有身體之前,果何人所生?既有身體之後,果何人所養? 饑餓也何人乳哺?寒凍也何人衣裹?啼號也何人保抱?溲溺也何人盥洗?痳痘病症也何人醫救?飲食言語也何人教督?仔細思之,而父母之恩可知矣!父母一團心血,必完全用於子女之身,而後得以成立,故十月懷胎,三年哺養,爲父母者,不知受多少艱難困苦,擔多少駭怕憂愁。偎幹就濕,舍己救兒,水火湯刀,關心掉 慮。時乎嘻笑,則心爲之喜;時乎啼哭,則忍耐其煩。己未飯而先防兒女之饑,己未眠而先調兒女之宿;饑飽必期得當,冷暖尤恐失宜。一旦遇有疾病,爲父母者,不謂子之幼弱難養,反怨己之調理失時。采藥求醫,禱神問蔔,恨不得將身代替。若或出外遠行,父母亦常牽心挂意,蔔問歸期,即果早去遲來,亦必倚門而望。此皆父母生我、育我、撫我、教我、厚我、望我之恩情,人所不可一日忘者也。至於成立,則又延師教讀,不惜俸金,擇配完婚,多耗經費甚。甚或苦積資 財,購罝田宅,以爲子孫衣食居住之計。故父母自壯至老,一生一世,經營籌劃,無一非出於愛子之心。噫!父母畢生精血,盡銷磨於子女之身,及子女成立,而父母日漸衰老,倘不及時孝養,父母之恩,將何以報耶?俗雲“養子防老,積穀防饑”,父母之千辛萬苦,以教養其子,無非望其子之卓然有成,爲老年侍奉之計。乃 世人不體其意,不念其恩,反謂父母爲造人之機械,其生養、其教誨、其婚嫁,皆事之所當爲,無所謂恩,亦無所謂報。不知羊有跪乳之仁,烏有反哺之義,禽獸尚能報本,而人反忘父母之恩,不知孝養之道,豈非禽獸之不若乎!
凡人在初生之時,一刻不離父母,及半年一載,能認人面目之時,在父母懷中則喜,若別 人抱之則啼,自三四歲至十四歲,饑則向父母求食,寒則向父母索衣。以前時日,人人皆知親愛父母,及至娶有妻妾,增出房中幾許恩愛,則與父母間隔一層矣。及至生有子女,增出膝前幾許恩愛,又與父母間隔一層矣。幸而遇賢孝之妻子,則猶爲家庭之福,若遇不賢之妻,不孝之子,彼則于枕邊論姑舅之短長,此則于膝下談 公婆之厚薄,三言二語,蓄怨心頭,反覺父母爲不是。日深月久,妻子漸親,父母漸疏;妻子漸厚,父母漸薄。於是心目中,只知有妻子,不知有父母。妻子之凍餒必調理,父母之凍餒若罔聞。妻子之疾病必醫治,父母之疾病且放棄。衣裳飲食,妻子而後父母。微癡曲過,恕妻子而責父母。
噫!試思十四歲以前,何曾 有妻?何曾有子?試思二三歲以內,何事非父?何事非母?俗語雲“飲水記前情”,不有父母,安有我身?不有我身,安有妻子?水有源,木有本,仔細思念,則前此之生育我者父母也,撫養我者父母也,教誨我者父母也,婚配我者父母也。父母非馬非牛,而爲我勞苦一世;父母非奴非仆,而爲我經營一生。父母之于我,有如 此大德深恩,而我反謂父母爲造人之機械,反謂父母之生養教誨,本其分所當爲,是真禽獸之不若矣!
吾觀天下不孝之人,父母或需一物,則生慳吝之心, 殊不知我之身體,原爲父母所生成,何況身外之物耶?父母吩咐一事,則生推諉之心,殊不知君欲臣死,不得不死,父欲子亡,不得不亡。死亡尚且不避,何況勞苦易爲之事耶?吾又觀天下不孝之人,父母責駡一言,笞打一杖,則嗔之恨之,甚至怒目反拳,使父母呼天籲地及遇權貴之人,則甘心受其辱駡而無言。噫!使能以趨 承權貴之心,趨承父母,則性氣自然和平,而孝心即於此發動。然又非所雲孝也,不過免觸父母之怒而已。夫父母之罵我打我,無非責望成人,並非含有惡意,即或老耄昏聵,非理相加,爲子者亦當欣然領受,不敢稍有恨心。蓋以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即令父母有所不是,而爲其子者,不能以是非之理相繩也。
吾又觀天 下不孝之人,對妻妾則和顔悅色,對父母則暴氣粗言;對兒女則痛癢相關,對兄弟則秦越相視。殊不知父母在前,妻妾在後,失妻妾則可再娶妻妾,失父母不能再有 父母;又不知兄弟在前,兒女在後,失兒女可以再生兒女,失兄弟不能再有兄弟。石子有言:人能以愛妻妾之心愛父母,則無有不孝人;能以疼兒女之心疼兄弟,則無有不友。能孝能友,而人子之道得矣!是故曾子之事親也,其妻蒸梨不熟,而欲出之。 張範之遇賊也,將子代侄,以延其兄弟之後。 于此可見父母之與妻妾,兄弟之與兒女,其輕重有天淵之別也。
且夫孝之一字,自其大者言之,則自立身以至於仁民愛物,其事業固非常人所能;而自其 小者言之,則一在養父母之身,一在安父母之心,斯二者,乃人子之所易爲也。何謂養父母之身,蓋父母之身,乃吾身之所自出也,吾知愛吾之身,而不知愛父母之身,是舍本而逐末也。但養身可分爲四:
(一) 曰飲食
凡奉親者,無不欲力求珍饈,羅列甘旨,在富貴之家,固易於措設,若貧門賤戶,菽水可 以承歡。故家常蔬菜,只要味汁調和,生熟中節,不可任意潦草。若有美食,先奉父母,但能博得父母一日之歡,即爲人子一日之孝。至於年老氣衰,脾胃虛弱,所陳食品,必需香美軟熟,易於消化之物,若生冷粘膩,堅實難化者,則不可進之,以生其病,此飲食之不可不調理者也。
(二) 曰衣服
凡富貴之家,固不難採辦錦繡,若寒素之子,即平常布服,只需冷暖合宜,換洗周密,亦可以安慰父母。古人有以磚炙熱,布包置於足後者;有以錫造壺,熱水置於被內 者。因老年人火氣不足,遂以他物溫之,亦曲禮冬溫之意也。漢黃香年方九歲,夏則以扇拂其父母之床,冬則以身暖其父母之被,太守劉護表而異之。彼以年小行孝,況年長而不知乎?此衣服之不可不調理者也。
(三) 曰起居
爲人子者,必需時時關注,凡江湖風浪,危橋險岸,雨雪霜霧,清晨黑夜,不 可令父母輕往;喪祭鬥訟,憂愁及勞心費力之事,不可令父母去行。若爲喜慶安逸快樂之事,則多勸行之。父母之所喜者,如念佛談禪招飲閑遊之類,則亦多勸爲之。其行住坐臥,必需顧料扶持,使父母安閒自在,快活度日,即爲人子盡心之處。至於美宮室, 則令父母居之,美器物,則令父母用之,凡父母之所好者,則張羅以致之,父母所惡者,則自受而用之,此起居之不得不調理者也。
(四) 曰疾病
父母年老氣衰,容易受病,病則加意調攝,小心奉侍,左右相隨,不可稍離時刻;飲食藥餌,親自爲之,不可委諸奴婢。昔漢文帝母后有病,湯藥必親嘗之,何況士庶 之賤耶?父母在病中,有汙床褥,爲子者,必勤勤拭換,不可稍有嫌惡之心。試思彼在懷抱時,便溺糞汙,父母何曾嫌惡耶?昔黔婁爲親嘗糞,人皆以孝稱之。何況拭換之勞,尤爲易易乎?古有因父母之病,衣不解帶,食不甘味者,噫!彼亦人子也,我亦人子也,彼能是而我豈不能是乎?此疾病之不得不調理者也。
上列四端,如調理飲食,所以報乳哺之恩也;調理衣服,所以報繈褓之恩也;調理起居,所以報提攜顧複之恩也;調理疾病,所以報痘痳醫救之恩也。父母種之于前,而獲之於後;子女受之於前,而還之於後,投桃報李。友誼且然,何況父母非朋友之比耶?養身之大略如此。
何謂安父母之心?蓋父母之心,莫不欲其子之爲善人,行善事,大而揚名顯親,小而安分樂業;若其子越理犯法,惹禍招災,失業廢時,斬宗絕嗣,固非父母之願,而 必有所不安也。孟子雲: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奕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徇耳目之欲,以爲父母戮,四不孝也。 好勇鬥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此五者皆非父母之所安也。趙氏云:不孝有三,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也。家貧親老,不爲祿仕,二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也。三者之中,無後爲大。
《中庸》引詩之言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子曰父母其順矣乎。」由此觀之,妻子不和,則父母之 心不安;兄弟不睦,則父母之心亦不安。推而至於立身行己,交朋處世,凡有違於廿字者,皆非父母之所安,而不得謂爲孝也。孝豈易言哉?是故父母有爭,則細意疏解;父母有過,則從容勸諫。凡虧體辱親之事,敬畏而不敢爲;凡揚名顯親之事,勇行而不敢怠。即如父母既沒,亦當曲體生前之意, 而不敢稍有違背,豈獨葬埋祭祀宗廟墳墓之不可苟且從事哉?蓋一生所作所爲,事事可問我心,即事事可合父母之心;事事可合父母之心,即事事可合天地之心。父即天,母即地,人豈有二天地哉?安心之大略又如此。
近有一種論說,謂父慈則子孝,父不慈則子可不孝,且前親後晚,父母之待子不同, 則子之待父母者亦異。噫!此種邪說,陷人不小。夫繼母、養母、庶母皆母也,父母苟有偏愛,爲子者尤宜竭誠相敬,使之有所感悟。昔瞽瞍愛象而欲殺舜,舜盡事親之道 ,而瞽瞍底豫。 此明證也。又有閔子騫者,其母早喪,繼母姤之, 衣以蘆花, 繼母所生二子皆衣棉絮。父知之,欲出繼母,子騫泣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單。父從之,母聞悔改。此又明證也!斯二人者,一則父不慈,一則母不慈,而二人竟有以感悟之,宜夫孔子以孝稱之也。譚子有言:「感父之慈,非孝也,喜君之寵,非忠也,感始於不感,喜始於不喜。」 喜感在心,忠孝何在?細玩斯言,是知慈不慈在親,孝不孝在我,不可以彼而易此也。程子曰:「父雖不慈,子不可不孝。」斯言得之矣!
嘗聞人云“惟一 孝字足以感天地鬼神”,以吾思之,理有固然者,何也?天地即父母也,鬼神即天地之功用,造化之主宰也,以孝相感,兩情相得,安得不如響斯應乎?昔王祥性孝,繼母朱氏有疾,欲食生魚,天寒冰凍,祥解衣,將剖冰求之,冰忽自解 ,雙鯉躍出,持之而歸。母又思黃雀炙,複有雀數十,飛入其幕,複以供母。夫魚鳥何知,而皆自來以遂其孝,非天地佑之,鬼神助之耶!
明時楊黼訪謁無際大士,途遇一僧曰:汝見無際不如見活佛,黼曰:活佛何在?僧曰:汝但歸,見披襟倒屣者即是。遂歸,暮夜叩門,母聞,披襟倒屣出戶,黼乃一見感悟, 自是竭力孝養。世之人往往向遠方求佛,殊不知佛即在於堂上。吾謂人能竭誠盡孝,念念不忘,佛即在於心頭也。非獨佛在心頭,即天地鬼神亦皆在於吾心矣。彼以父母爲造人機械,不能養其身,安其心,以盡人子之道者,其思之,其熟思之。
仁
仁之爲道,博愛是也。大千之中,蕓蕓者衆生也,而衆生之生生不息者,天德也。天有好生之德,故四時相推,以成化育。如春之生,夏之長,秋之收,冬之藏,雨露之滋培,寒暑之反復運算,莫非天心之仁也。惟聖人能則之 ,推愛己之心以愛人,又推愛人之心以愛物,物我無間,其仁如天矣!孟子曰:仁者無不愛也。
萬物之發育,皆本乎仁,故木果之核曰仁,如桃仁、 杏仁之類,生機洋溢,發育無窮,倘果無仁,則生生之理絕矣。嘗考果之一字,乃道家澈始澈終,內聖外王之心法。何也?果之爲物,內藏核實,含有化生之機,是其仁也;外極圓融,著有沖和之態,是其智也;及夫時至,由仁而發芽生葉,開花結果,果又生仁,自始至終,生生不息,是其勇也。智仁勇三者 ,天下之達德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故道家取以爲法,其言曰:「善者果而已,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驕,果而勿強。」是以道家之流,勤修苦煉,造成內聖之工夫,果之仁也;和光同塵,渾然太極之旋轉,果之智也;道成則入世立功,功成則急流引退,果之勇也。三者之中,以仁爲 主,智以行之,勇以達之,其實非有二物也,不過順夫天道之自然而已矣!
夫天以好生之德生長萬物,及萬物生長過盛,則皆利己之生,而害他物之生,於是天惡其勝而殺之,實則非天殺之,乃自殺也。何以故?萬物受天之氣以生,皆具有好生之德,是即仁也,有仁即能生,故孔子曰“仁者壽”。及至生長過旺,生機發泄於外,而記憶體之仁失矣,記憶體之仁失,即天賦之性亡,性亡則死。孔子曰“枉之生也,幸而免”,蓋言人而不仁則無生理也,老子曰“物壯則老,是爲不道,不 道早已。”蓋言物失其仁則無生氣也。且天之好生,原是生萬物,而不只生一物,故人有好生之心者,天必佑之;人有好殺之心者,天必惡之。何也?生物殺物,天之大權,聖人體天行道,賞罰大公無私,是即代天生殺,倘若不秉公道,殺人以自肥,害人以自利,則天所欲生者,人反無故而殺之,天安得而不惡之乎?世之人以 爲天本無聲無臭,不能賞罰人,殊不知天雖不言,卻有無形之賞罰,老子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蓋天道本乎自然,凡人事上自然之果報,皆天道之作用也。甚矣!不仁之可危也。
夫人之生也,莫不具有仁德,但爲氣稟所拘,人欲所蔽,遂隱伏而莫伸,然其本體之仁,有未嘗息者。故見孺子將入于井,則有怵惕惻隱之心,是乃仁之發現也。倘能擴而充之,盡其性以盡人與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而與天地參矣!
吾觀物之性善者,莫如麟,不行邪徑,不履生草,螻蟻之屬,不忍踐傷,故古人稱爲仁獸。人苟行爲不正,性好傷生,則不如麟遠矣,又何可以爲人哉?是以孫叔敖有 埋蛇之仁德,卒膺宰相之榮;宋公序有救蟻之仁慈,卒中狀元之選 ;後漢楊寶推恩救雀,其子孫四代三公 。其他以施仁而得善果者,史書所載不一而足,天之報施仁人,顧如是乎!
方今天下之士,競言利而不言仁,馴致妖氛叠起,浩劫時行,民不聊生,至 如此極。本社秉上天好生之仁,特示人以仁字之用,蓋仁爲性之所出,義爲理之所生,性賅乎理 而義即統於仁也。吾願天下之人,以仁存心,曲體天地好生之德,以仁接物,悉合聖神救世之心,己溺己饑,無分乎種族民物,無善無惡,悉寓以愷悌慈祥,浩浩乎正氣塞乎兩間,戾氣消於宇宙,風同道一,萬衆歸仁,斯堯舜禹湯文武之郅治,不難再見於今日矣!豔乎爍哉!
慈
慈悲為佛家之正性,即吾儒悲憫之深衷,博施濟眾,利物濟人,凡人皆宜抱此心,匹夫皆宜任此責,所謂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也。夫慈之一字,為善念之所發端,何也?念者心之動也,事有善惡,念無善惡,是念加於事之善者為善念,是念加於事之惡者為惡念。書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聖與狂祗有一念之分, 要在未發之先,慎其幾而已。人能去惡念而存善念,去狂念而存聖念,則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實於無量千萬佛種諸善根。擴而充之,即為天地好生之德,而五教聖人救世之宏願,亦無非起於是念而已。
今本社將五教混而為一,定名宗教哲學研究社,甚願在社會員,注重於慈,念聖賢之念,心天地之心,慈善為懷,積功累德,則由一人之慈,引動千萬人之慈,推而至於無量無邊眾生,亦無不慈,將見彌綸六合,貫徹大千,肫肫其仁,無有隔閡,則妖氛無自而生,災劫亦從此而滅矣。
覺
覺者,覺悟之謂也。事至而悟知,曰悟;未至而先知,曰覺。故悟難,而覺則尤難也。中庸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 ,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 ,動乎四體 。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 」曰前知,曰先知,皆覺之功也,然非至誠則不能焉。又曰:「誠則明,明則動 ,動則變 ,變則化。 」夫至於明動變化,則覺之功用大矣!
莊子以人之生死等於夢覺,嘗曰:「夢飲酒者,旦而哭泣,夢哭泣者 ,旦而田獵,方其夢也,不自知其夢也……覺而後知其夢也,且有大覺,而後知其大夢也。」又曰:「予惡乎知悅生之非惑耶?又惡乎知惡死之非遠行而不知歸者耶?」 細玩斯言,則知人之夢而不覺者,因有生死之見存也,有生死之見,斯有人我衆生壽者之相 ,有人我衆生壽者之相,斯有貪嗔癡愛四字之迷,愈迷則愈夢,愈夢則愈不覺,愈不覺則愈陷於迥輪之苦海,而不得脫,不亦重可哀哉!
間嘗考究生死之理,乃知人本無所謂生,亦無所謂死。何也?生死者,乃陰陽二氣之聚散耳。氣聚則生,氣散則死,而我之神,即隨其聚散以爲去來焉。當其神之來也,則氣聚而托於形,形即由是而長,故謂之生;及其去也,則氣散而離於形,形即由是而壞,故謂之死。是神者我也,形者我所居之舍也,我有來去,故舍有成壞。然則生者非生 也,以神之來而形成耳;死者非死也,以神之去而形壞耳,而彼去來,權不在我,又實在於陰陽之氣之聚與散。則是我身者,天地之一物也,我安得私而有之哉?
昔有人告舜曰:「汝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 ;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順也 ;子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蛻也 。」信如此言,則我之身體性命與子孫,皆非我有,何況身外之禾稼土木,禽獸魚鼈,金玉珍寶,穀帛財貨,皆天之所生,地之所養,不得認爲我有耶!列子曰:「天地萬物,不相離也,認而有之,則惑矣!」噫!此皆覺之之言也。」《道德經》曰:「善攝生者,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 夫何故?以其無死地 ,所謂無死地者,無可死之地也。人自幼至壯至老,有生必有死,即果年高百歲,亦不免同歸於盡,惟聖人勘透此理,不于肉身求生,而于性身求生,不憂肉身之死,而憂性身之死。老子曰“吾身既無,吾有何患。”孔子曰“殺身成仁”,嶽飛、關羽殉國而死,耶穌捨身救世,佛受哥利王節節支解,此皆數聖人攝生之模範。 肉身雖死,真性常存,蓋肉身有形有質,有受死之地,所以有生有死;性身無體無方,無可死之地,故能不生不滅。人能空此數十年必壞之肉身,而攝此千萬年不死之性身,則爲大覺仙人矣。且夫人之逐逐營營,奔走醉夢之場,而不自覺者,非性不明,乃物欲蔽之耳。故木本靜也,而所以動之者,風搖之也;水本清 也,而所以濁之者,土渾之也。人本有覺也,而所以無覺者,欲炫之也。身之有欲,如樹之有蠋,樹抱蠋則還自鑿,身抱欲則還自害,故蠋盛則木折,欲熾則身亡。欲救吾身,先去情欲欲,去情欲 先斂五關,五關者,情欲之門,嗜好之府也,人能閉關絕欲,則內觀無我,外觀無物,而性明矣。性既明,則千百年以後之事,如在目前,千百里以外之事,如觀掌上。以此言覺,則無所覺,而無所不覺矣。雖然,覺亦豈易言哉?古往今來,凡造十惡業者,六塵遍染,三業縈纏,要皆陷於不自覺耳。是以陰罪陽過,日累月深,背道違真,順邪棄正,生遭顯戮,歿受冥誅,身落三塗,欲求解脫而不得,良可歎也!
本社特提覺字以喚醒之,務望世界男女,及早回頭,勿入沈迷之境,快登道岸,同期覺悟之生。然非欲人超棄塵凡,高言虛妙也。不過於處世接物之時,遵守廿字,改過遷善,養性修真,悟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則是一覺也,有天堂地獄之別矣!吾故以斯道覺斯民也。
節
人之有節,猶竹之有節也,竹有節故能勁立;人有節,故能堅剛。古來忠臣、義士、孝子、烈婦,皆本節字而成。良以節乃天地正氣之所鍾,故雖臨白刃、蹈湯火,而有不折不撓之慨也。文天祥曰“時窮節乃見”,蓋窮者衆人之所不幸,而君子之所大幸也,何也?不遇疾風無以知勁草,不逢亂世無以識忠臣,故君子以處危亂而節 愈顯。
雖然節固君子之所願,亦非君子之所願也。舉世皆狂瀾矣!煉石補天,將出誰手?故曰君子之所願也。然與爲由之勇 ,賜之辯 ,不若爲回之太和安逸 。而勇辯無所施之爲愈也,故曰:節者非君子之所願也,君子之不得已也。人於不得已之際,而死生不改其守,非天植之性,其孰能之?“故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色,蘭可燔而不可滅其香,玉可碎而不可汙其白,金可消而不可改其剛,各抱天然之性,非可強變者也。”士君子之抱德不移,亦猶是耳。“昔者趙文子 其中若不勝衣 ,其言若不出口 ,及宋之盟,談笑當甲兵之變,神閒氣定而不辭;晏子長不滿六尺,及崔慶之盟,鈎以曲戟而不避。” 是知天下之至剛,成於天下之至柔,其柔者,時之未至,義之未形,有似乎懦,及夫時至義起,九死不能屈,千金不能移,要在平日有所養,而後臨大節而不奪也。
近世三綱淪,九法斁,男女之失節者多矣﹗舉世茫茫,前途渺渺,問有爲臣死忠者乎?無有也。問有爲子死孝者乎?無有也。問有爲婦死節、爲友死義者乎?無有也。傷風敗俗之事,時有所聞,越禮犯法之端,舉目皆是。故本社特標節字以曉之,曉之雲者,欲社會男女同胞砥礪名節,而欲砥礪名節,則必先謹小節,所謂謹小節者,即一言一行毫不 苟且之謂也。古之烈女從,不二夫,古之忠臣,事不二主,皆節之一字,有以堅其操,而固其守也。雁不易配,鵠忍寡棲,禽鳥尚不失節,豈以人而不知守節,全節, 以終其節乎?孔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願與世人共勉之。
儉
儉乃奢之反,奢者好動,儉者好靜;奢者好難,儉者好易;奢者好煩,儉者好簡;奢者好逸樂,儉者好恬淡。此必然之理也,世之尚奢者,半皆托言於禮,故譚子曰“禮貴于盛,儉貴于不盛;禮貴於備,儉貴於不備;禮貴於簪紱 ,儉貴於布素;禮貴於炳煥,儉貴於寂寞;富而富之愈不樂 貴而貴之愈不美。金玉者富之常,官爵者貴之常,渴飲則甘,餓食則香,夫惟儉可以知非。” 觀於此言,則知儉乃德之基。奢乃惡之漸,睹食象者以食牛爲不足,睹戴冕者 以戴冠爲不足,不足有所自,蓋失于不簡,不簡有所自,蓋始於多欲,惟清心寡欲之士,能抱中守一以全於儉。先儒有云:“儉於聽可以養虛,儉於視可以養神,儉於言可以養氣,儉於動可以養精,儉於私可以護富,儉於公可以保貴,儉於門闥可以無盜賊,儉于環衛可以無叛亂,儉於職官可以無奸佞,儉於嬪嬙可以保壽命,儉 於心思可以出生死,是知儉可爲萬化之柄也。”
吾聞“王者皆知禦一可以治天下,而不知孰爲一之。夫萬道皆有一,仁亦有一,義亦有一,禮亦有一, 智亦有一,信亦有一,一能貫五,五能宗一,能得一者。天下可以治,其道蓋簡,而出自簡之,其言非玄,而人自玄之。是故言守一之道,莫過乎儉。儉之所律,則仁不蕩、義不浪、禮不奢、智不變、信不惑,心有所主,而用有所本,取有所限,而民有所賴。”“故君儉則臣知足,臣儉則士知足,士儉則民知足,民儉則天下知 足,天下知足所以無貪財、無競名、無欺罔、無驕佞,渾渾噩噩,還我太古之風,行我三皇之化。” 而天下治矣!
古之君子“有保一器而畢生無璺者,有挂一裘而終身不敝者。” 非過慳也,所以惜福,惜名,兼惜德耳。“世有慳號者,人以爲大辱,殊不知此乃純儉之道也,於己無所與,於人無所取,我耕我食,我蠶我衣,人不怨之,神不罪之。” 夫奚有不可者?“故一人知儉,一家富;王者知儉,天下富。” 儉之爲義大矣哉!今世之士,一踞要津,則剝取民膏民脂以自富,甚或攻城奪地,擄掠金玉珍寶,以供其妻妾、輿馬、衣服、宮室之奉。且或散之於麻雀撲克,而不加惜焉。噫!若而人者,不亦自喪其德,自減其福乎?
吾又聞諸譚子“儉於台榭則民有餘力,儉於寶貨則民有餘財,儉于戰伐則民有餘時,不與之猶與之,不取之猶取之。海伯亡魚,不出於海;國君亡馬,不出於國。”治 政者能體斯義,則下無民窮財盡之虞,上無喪德減福之失;治身者能體斯義,則外有廉取仁施之德,內有省心節欲之功。不亦盡美而盡善乎?故曰“惟儉者可以親百姓,可以司粟帛,可以掌符璽,可以即清靜之道。”
真
回教以清真爲主,清者對濁而言也,真者對假而言也。凡天下有形之物,皆濁也,天下污濁之物,皆假也。人能去濁留清,去假存真,而修真之道得矣。夫所謂修真者,果何在也?人生天地間,莫不存有我見,究竟我之爲我,有真我,有假我,假我者即此血肉之軀。因我當初一念之差,不能自主,遂墮於四大假合,紅塵醉夢之 中,是以寄迹於此,留形於此,此乃幻化之身,最久不過百年,終歸朽壞,得之不榮,失之不辱者也。身既如此,何況天地間富貴榮華,夫妻子女,乃一切身外之物,尤屬風雲偶合,春夢一場,得之不足喜,失之不足悲者耶。
噫 !世之逐逐營營,具有有無生滅等相 ,因緣而起見,隨境而生心者,皆認賊爲子,不知假我之爲假合也。真我者即我本來面目,千萬年而不變,自混沌以來,賢不加多, 愚不加少者也。人能閉門自修,用功煆煉,久而久之,後天氣質之性,煆化殆盡,先天靈陽之氣,日益充盈,陽氣充盈,真人乃現,可有可無,可大可小,可以超生死,可以出輪回。天地有壞期,而我獨無壞期,人物有生死,而我獨無生死。蓋以此本陽神,至虛至無故也。
然虛之極,即實之極;無之極,即有之極。故 我能生天地萬物,天地萬物不能生我,是之謂真我,是之謂真樂。彼世之任情放棄,不知保我靈陽,養我性天者,皆認恩爲仇,而不知真我之有真樂也。惟達人知之,掃除一切窮通、得喪、是非、利害、吉凶、 禍福、生死、榮辱諸相。養我真精、真氣、真神,悠悠乎與太虛同體,浩浩乎與造化同遊。而不知真我之爲真我也,又遑問假我之爲假我乎?
若夫庸夫俗 子,明明真我 ,認之爲假;明明假我,認之爲真。惟其認假爲真,則凡聲色、貨利、富貴、功名,如浮雲之過太空,而不足介懷者。每每認爲我有,殊不知我身非我有也,況身外物乎?惟其認真爲假,則凡身心性命,精神氣血,如至寶之佩吾躬 ,而不可稍離者,每每自甘暴棄,殊不知此乃一元真宰,非外物所可比倫也。是以一真既離,百假俱聚,往來酬酢,各存虛僞之心,遠近親疏,咸懷詐騙之術,自欺欺人,自誤誤國,此人心之所以日壞,世道之所以日乖也。
吾願有志君子,真以處世,而無狡飾之心;真以幹事,而無懈怠之意;真以修道,而不爲氣稟所拘,人欲所蔽夫。於是則一真百真,而可還其天地生我、聖賢教我 、父母養我之虛靈不昧之性真矣!豈不善乎。
禮
禮者,聖人承天命而制之者也,天未嘗以禮與聖人,天特以禮寄聖人,俾制之以定千秋之名分,立萬世之防閑耳。孔子曰“天下有道,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子思曰 “非天子不議禮”,又曰“雖有其位,苟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苟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故禮非聖人不敢作,又非在位之聖人不敢作。自生民以來,五帝三王不相襲禮,然周因于殷,殷因于夏,文質之損益,雖有不同,而必以綱常爲之體則一也,此三代之禮之所以相因也。夫子答子張之問曰“其或繼周者, 雖百世可知。” 孔子周人也,何以知百世之同于周禮耶?馬氏謂“三綱五常爲禮之大體,蓋世雖有變,三綱五常不能變;三綱五常不能變,即禮之大體不能變。”此孔子所由百世可 知也。
朱子解釋“禮”字謂爲“天理之節文 ,人事之儀則。 ”所謂節文者何也﹖譬如爲人子者應盡其孝,此天理也;冬溫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此節文也。孔子告樊遲曰“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此皆孝之節文也。夫禮無一定,施之于父母,則生事葬祭,有敬謹之禮;施之于兄弟,則徐行後長,有和讓之禮;施之于朋友,則周旋進退,有交接之禮。其他處鄉黨入宗廟,內而家庭,外而邦國,與夫一言一語,一步一趨,靡不有當然之理。故禮者所 以定尊卑、明貴賤、序少長、別男女、辨等列、習威儀也。
聖人制禮,使天下之人,無以卑踰尊、賤妨貴、少淩長、男女有別、等第有差,故《周禮》、 《儀禮》、《曲禮》諸書,所列子臣弟友之倫,升降拜跪之節,無不言之甚詳,責之甚備。誠知天下後世之治,不治於治,而治於循禮;天下後世之亂,不亂於亂,而亂於犯禮。故不得已而制之,威儀三百 ,曲禮三千, 以防其微,而杜其漸焉。呂東萊曰“欲之寇人,甚於兵革;禮之衛人,甚於城郭。 ”殆深見乎世之逾閑越軌,犯上作亂者,莫非起於欲之一念,而欲去其欲,則莫先乎禮。故王者制禮,所以齊民也;君子守禮,所以保身也。管子曰“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是故,國君夫人父母沒,使大夫甯于兄弟,禮也 ;魯桓公犯此禮,及文姜如齊,卒死彭生之手。姑姊妹已嫁而返,兄弟弗與同席,亦禮也;齊襄公犯此禮,以通于文薑,卒召豕人之變。其餘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間,因越禮而滅身亡國,斬宗絕嗣者,史傳所載,指不勝屈。噫!人皆視禮爲無益之煩文,謂其不必拘泥,而孰知禍之至如此哉?
嘗考禮于天時,屬夏令,于地紀屬南方,於人身屬心,於五行屬火。故禮者嚴如斧鉞,肅若秋霜,爲人所凜然不可犯者也。倘或犯之,則男女自由,而不以禮爲嫁娶; 父子平等,而不以禮判尊卑。昔人所謂衣冠禽獸者,是耶?非耶?《書》曰“天秩有禮” ,禮之本原出於天,故禮雖聖人制之,而不啻天定之也。人但知天不可犯,而不知禮不可犯,豈真知天者乎?
今本社即以天禮爲重,天禮之儀文,至廣至 大,姑就其狹而小者言之:吾人在家,父母坐,則侍立于旁,父母問,則敬立以對。與兄長行,則隨乎其後,兄長有事,則身服其勞。嫂叔不通問,男女不授受,姑姊妹之前,毋敢褻體,子女侄之輩,毋或戲言,待賓客則敬貌和容,待僮仆則嚴氣正性。至於處世接物,常存誠敬之心,即果獨坐閒居,不失謹嚴之意,皆所謂禮 也。豈獨冠婚喪祭之不可忽哉?孔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願我天下男女同胞毋忽視之!
和
本社所尊廿字,以和字居末, 意深遠,蓋嘗反復推論。和之下連有各字者,曰和順、曰和平、曰和合、曰和樂。蓋和則順,不和則不順,而相逆;和則平,不和則不平,而相陂;和則合,不和則不合,而相離;和則樂,不和則不樂,而相怨。此事有必至者也。和之上連有各字者,曰父子和、兄弟和、夫婦和、朋友和、宗族和、鄉黨和、妯娌和。蓋和則爲父 子、 爲兄弟、爲夫婦、爲朋友、爲宗族、爲鄉黨、爲妯娌。不和,則不可謂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宗族、鄉黨與妯娌也,此又理之必然者也。
細玩和字,從禾從口蓋禾,至午時開口,此時乃天地中正之氣,不偏不撓,故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人苟以中正之氣,位天地而育萬物,則大人之能事盡矣!嘗 觀和順之家,其祥瑞有可見於物類者。昔陳褒南唐江州人也,十世同居,宗族七百口,設廣席,長幼以次坐而共食之,其家畜犬百餘 共一牢食,一犬不至,諸犬爲之不食,犬知愛其類,非和順之所感乎?
今世之士,以同流合污爲和,噫!亦惑矣。孔子有言,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蓋和與同迹相似,而義相反,不可不辨也。今有人焉,彼謂善,我從而善之;彼謂惡,我從而惡之。隨聲附和,不察可否焉,是同也,而不可謂之和。又有人焉,彼謂善,我於善之中察其惡;彼謂惡,我於惡之中察其善。揆情酌理,得夫好惡之正,而不流於偏焉,是和也,而不可謂之同。
今本社創立伊始,求真 實前輩 指示過失,即和之意也。何者?目能察秋毫,而不能自觀其睫,;力能舉九鼎,而不能自舉其身。人皆明於觀人 而不能自知其過,誠得益友以匡救之,輔助之 ,使我無太過 亦無不及, 非中和之道乎?今夫庖人治庖, 過於鹹則益之水 ,過於淡則益之鹽 ,必鹽水配合得其和焉 ,而後謂之和。羹詩曰 “亦有和羹 ,既戒既平”是也,樂人治樂 ,其聲高者抑而下之, 其聲低者揚而上之,必高下相合 ,得其和焉 ,而後謂之和聲。詩曰 :“樂於和聲 ,和聲克諧”是也。食也者,悅吾口者也, 過三寸則不知也, 而必求其味之和焉。樂也者 ,悅吾耳者也 ,過一夕則不知也 ,而必求其音之和焉。況心爲吾身之主 ,氣爲吾身之用 ,安得不求其和耶?孟子曰“持其志 毋暴其氣”此和之之道也。雖然和亦未易言也,良工塗漆 ,漆緩則難晞, 漆急則不固 ,均其緩急 ,使之調和 ,則美焉。冶人鑄劍 ,太剛則折 ,太柔則卷,欲無折則加之鉛 ,欲無卷則加之金。何者 ?金性剛 ,而鉛性柔, 均其剛柔 ,使之調和, 則善焉 。人之心性有似于此,徐偃王性軟而國滅 ,齊簡公性懦而國亡, 過於柔者也;陽處父性強而被害,鄭子陽性猛而殺身 ,過於剛者也 。皆不和之所致也 。陰陽和而後雨澤降 ,時序和而後萬物生 ,苟有偏勝 ,則爲水火未濟,而變亂生焉 。今天下君子道消, 小人道長 ,乃陰盛陽衰 ,天人紊亂之際 ,固無所謂和也 。人與人不和而爭訟起,國與國不和而戰鬥開 ,怨氣熏蒸 ,演成浩劫 ,此所深爲浩歎者也 。今欲挽回浩劫 ,不得不提倡廿字, 以調和天地之氣化焉 ,誠使天下同胞,和汝性情 ,和汝氣質而身修, 和汝兄弟、 和汝妻子 而家齊 ,和汝政治、 和汝人民 而國治 ,和汝鬼神 、和汝物類 ,而二氣調 ,三才正,和風甘雨, 萬象同春, 有何天心之不可回?劫運之不可挽哉?願我邦人均子其共勉之,天下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