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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8/06 23:52:04瀏覽3363|回應3|推薦2 | |
近日零分上大學的新聞,吵得沸沸揚揚,致使輿論力促政府檢討現今大學存在的社會意義,以及教改所衍生出的諸多問題。然而,台灣大學教育的發展所以到了這般境地,並不是大學院校太多、少子化趨勢兩項單純的因素而已,實則亦與整個教育體制的紊亂有關。就拿許多教育工作者所公認的當前學生素質普遍下降的事實來看,這老早就不是舊聞了。如過去曾有立委指出,一些大學進修部的學生,連基礎的國英數能力,都還只有國中程度而已。他的話絕非危言聳聽,筆者真的親眼目睹,且深刻經歷了此一亂象。 兩、三年前,筆者曾在一所北部的私立技職院校進修部兼四堂通識課。猶記得剛去報到的那天,校方為各系中心的每位專兼任教授、講師,舉辦了一場例行性的見面會,在這個場合中,校方自免不了要向老師們宣達政策。當時,掌有該校決策權的副校長說:「由於本校偏重技職走向,故各位老師在教學時,不要把象牙塔理的那一套拿來教學生。」這話提醒教學技巧,尚屬可以理解範圍。他又說:「身為老師,一定要善盡為人師長的責任。學生可以翹課,但老師不能不到。此外,就算放眼望去,課堂上不認真聽課的學生居多,但老師也不能隨便混過。因為,總還有一、兩個想上課的學生。」這是強調老師要有「有教無類」的精神,大概沒人會否定。但以下的話,卻難以教人茍同。他說:「學生是消費者,學校是生產者。生產者就是要盡可能地滿足消費者的需求,供應令他們滿意的商品與售後服務。」這一語道出了該校死愛錢的學店本質。後面的話更誇張了:「進修部學生來自四面八方,有黑道也有白道,故老師們找停車位時,應特別小心,別停到不該停的地方。否則的話,你們的愛車被砸了,校方可沒辦法為老師處理。」這不僅擺明了學校不願當教授們的有力後盾、不能主持公義,也說明了校方對招生的來源,幾乎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入學考試根本只是形式而已。當我聽到副校長說出以上的話後,內心頓時涼了半截,心想自己真是誤上賊船。 往後的事實證明我的不祥預感。在筆者所教授的兩個班級中,學生的素質果真奇差無比。而這裡所謂的素質,並不光指知識程度,同時也包括了課堂態度。教人難以忍受的是,若這些學生只是基本知識較差,那倒也罷了。然而,他們中間的許多人,考到這間學校只是為了不勞而獲拿張文憑,好他日能於工作上順利升遷或另覓得更佳的就業機會。由於有這種心態,他們表現出一副「有錢就是大爺」的樣子,我愛來不來、愛聽不聽,老師你管不著,只要考試不要為難我就好。於是,這些學生往往遲到早退,即便到了學校,也不願進去教室,而在教室外邊聊天抽煙,一旦聽說我要點名了,才趕忙進去露個臉,點過名又馬上不見,只留個背包、外套在課桌椅上。至於其他在教室的學生,吃晚餐、完手機遊戲、和鄰座同學打哈哈開黃腔者,比比皆是。我曾規勸他們,既然交了錢來讀書,就應好好把握每堂課,否則的話,既對不起父母,也對不起自己。結果,有個學生事後對我說:「老師真沒有肚子(肚量)!」後來,我因顧慮到這樣下去學生們將無法應付期中期末考,放寬了評鑑標準:除了依據課程進度,安排了數次小考,且讓他們可以open book外,在期末考前一週再幫他們進行一次模擬考。要說明的是,那次的模擬考試題,十之八九與期末考試題累同,等於他們只要先練習了,期末考必然拿到高分。惟附加的條件是,期末考時並不開放open book。筆者如此善意地為學生們著想,但等著回報我的卻是無情的傷害。有一次,上課鈴聲響起後數分鐘後,我請他們關掉電視、準備上課,學生之中居然有人說:「老師!現在播放的卡通我很喜歡,若是錯過了,我回家就看不到了,可不可以讓我再看?」我曉得那齣卡通剛播,且一播就是半個鐘頭,眾目睽睽之下,我豈能順應他的要求?因此,我馬上斷然說不,要求大家立刻收心。至於上課的秩序是否良好,不消筆者明說,相信各位讀者都能料想得到。後來,到了期末考前夕,我要求學生把平時考的卷子看熟,並按著進度給他們模擬考。而模擬考的卷子,在早在前一週就發給他們,希望他們回家練習後,於次週帶來課堂上檢討。結果,到了檢討模擬考卷當天,學生幾乎都到齊了,但卻只有兩三個人真的照我要求回家做了習題,其他的都只是等著我公布答案而已。我不厭其煩地告訴他們某某字如何寫,偏旁如何,相關詞彙如何,甚至連注音都寫在黑版上,他們卻還是丈二金剛摸不清頭腦。由於講解頗為費時,一位擔任學藝股長的學生便直接要求我把試題連同答案交給他拿去影印,讓所有選課學生人手一份。後來,那個學生後來拿著試題去了,但等了好久卻沒回來,我終於按奈不住性子,親自往影印部跑一趟,結果竟然看到店子裡擠得水洩不通,原來很多其他選修不同課程的學生也有同樣的需求。考試當天,我對某一授課班的學生說:「請各位按課務組的要求,按規定的座位坐好應試。」其中有個學生卻嗆聲說:「老師!我平常上課都坐這裡,為何現在要變呢?難道你下學期不想教了嗎?」我看大家都不想動,只得作罷,僅要求他們在出席單上簽名了事。另一個班更離譜,全班根本無視於我不准open book的規定,竟公然拿出教材攤在桌上,大大方方抄起答案來,甚至還把寫好的答案紙層層向後傳遞。我雖然非常驚訝,但竟沒辦法制止,最後只好痛心地讓他們全過關了。 據裡頭的一位資深教員表示,這間學校過去在專科時代辦得還可以,但升格為技術學院、科技大學後,所招收的學生素質愈來愈差,老師當然也愈來愈頭疼。但我們要思考的是,學生素質一代不如一代雖是普遍事實,但為何有的學校好些,有的學校卻爛得一塌糊塗?為何從前辦學尚稱良好?現在卻每下愈況呢?這些難道與各校的政策無關?依常理論,就算擺明開學店,也總該有個品,不能隨便降格以求,否則企業形象如何維持?如何能夠永續經營呢?記得當時某校務主管誇稱:「本校獲教育部評鑑為甲等。」其實,這有什麼好宣傳的呢?筆者在其他學校兼課時,才發現這些大學大都「榮獲」教育部大小不等的「榮譽」,如此他們便可對外宣揚了。諷刺的是,這所當時被評為甲等的大學,後來竟也得到了教學卓越的「殊榮」,而那位喝過留洋墨水的副校長後來也成了該校的校長。至於筆者,在身心俱疲的情況下,只待了一學期,便效法陶淵明歸去來兮,黯然離職了。 很難想像,比「麻辣鮮師」還誇張的情節竟在台灣的大學校園中發生了,而且還是我親身經歷、親眼目睹。我不知道像上述那樣「買文憑」心態的學生有多少?也不知道「只要錢拿來,什麼都可給你」的學校有多少?但教改會改到此番田地,想必不是當初主事者所樂見的,但為何理想與現實會差距如此之大呢?而一所表面上得到教育部不錯評價的大學,竟有諸多如此不堪的內情,真不知那些負責評鑑的官員當初是怎樣為該校打成績的,難道是睜隻眼閉隻眼嗎?這樣的評鑑又有什麼意義呢?此外,那些我所遇見的學生,基本學識不足也就罷了,連起碼的做人道理都不懂,他們又有什麼資格可以上大學呢?後來經我觀察,這中間有很多人,從小學開始就沒好好打基礎,而一路被放棄到高中畢業,後來因為職場需要,才不不得不再度進修。可是,這些人實際上連中學畢業程度都不具備,就被低門檻的錄取政策照顧了,然後又被交予寄以「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厚望的教授們。教授們面對這群牛鬼蛇神,沒辦法把自己化身為徐磊鮮師,為了保住飯碗,只好因循茍且,甚至是忍辱偷生了。可惡的是,以博士作為主體的學校,無法當教授們的後盾倒也罷了,還處處跟老師扯後腿。好比我讓學生open book寫小考試題,不知給哪位巡堂看到了,還三番兩次地發電子郵件告訴我應於教室四處走走看看、注意學生作弊問題,真教人啼笑皆非。 最近,零分上大學被媒體廣泛注意了,但當記者將此問題拿來問當時的主事者時,所得到的回答竟是:「這得問問高中為何會讓零分的學生畢業?」「很多老師都沒盡到因材施教、有教無類的義務。」事實上,自有教改以來,似乎就未曾聽說哪間中學還實施留級制了。而且,既是國民義務教育,很多學子一開始就抱定了隨便混混也順利畢業的心思。關於此點,只要稍微深入赴基層(特別是偏遠地區)走訪,就會明瞭這個現象有多麼嚴重。至於因材施教、有教無類云云,更是老師們心中的痛。因為,當老師多對學生付出點兒關心時,每每引來不明事理的家長的反彈。於是,學子便在家長的不當呵護下,養成了不健全的人格,甚者更有以老師畏懼家長為樂者。也因此,很多老師選擇明哲保身,頂多是趕怒不敢言,只圖順利拿到退休金就好了。在這樣的狀況下,不少中學生德智雙輸,在進入大學後,又以相同的心態面對教授。按道理說,教授本以教授專業科目為主,如今卻得窮於應付德智不佳的學生,難怪也有教授乾脆得過且過了。 平心而論,教改並非一無是處,就像很多人看到的,至少中學生的創意變強了。但畢竟小瑜不掩大瑕,在很多地方,把舊制度改壞了不說,連一些好的舊觀念都揚棄了。在一味提倡多元價值的前提下,不要說禮義廉恥變得不重要,連尊師重道也變得可有可無。殊不知,尊師重道與有教無類是相對存在、缺一不可的,也是師生倫理得以屹立不搖的關鍵。可悲的是,一些教改主事者只知提醒老師「天下沒有不成才的學子」,卻未告訴學生尊師重道的重要性。所以,老師們在上課時看到的景象是:學生在台下吃東西、喝飲料,有時還邀著同學,一起打牌聊天。當老師進行影片教學時,更是學生放鬆身心的大好機會,於是乖一點兒的,便伏在桌面上閉目養神,調皮點兒的就大聲講話。想想筆者過去在求學的每個階段,每個學生對老師的敬畏,在與現在的亂象相較,真是難以同日而語。在過去,學生在課堂上不敢玩牌、聊天、吃東西(早午餐亦然)不說,即使上課無聊或精神真的不濟,也還是勉強打起精神聽課,不敢隨意趴著睡大覺。但現在的學生不然,上課不認真聽講已成常態,不僅公然吃東西喝水不以為意,若覺得老師的課無趣,也可大大方方地伏在桌上休息,至於其他醜態,前面的文字都提到了。上課態度如此之差,連帶影響到學習效率。因此,去年我在另一所技職院校的大學部兼課教台灣史時,於期中考中出了一題關於金包里社原住民在西班牙人來台前,於北東海岸建立的海貿據點涵蓋哪些地方時(正確答案為淡水、基隆、宜蘭、花蓮),某個平時表現相當不佳的班級,竟有不少學生寫出離譜的答案,其中不乏有未鄰海洋的地點,甚至還有幾個寫了離島、大陸沿海島嶼的地名。另有一題則要求寫出大肚王國著名統治者的大名(正確解答為甘仔轄王),學生之中有不少人連「轄」都不會寫。在我糾正這個錯誤、並期待他們改過時,這群學生竟一臉茫然,沒有一點兒羞赧的樣子。當我要求他們上台做簡報時,有個程度尚可的學生竟把新竹北埔姜紹祖的老宅「忠恕堂」,念成了「忠怒堂」。我在訝異這群天兵的表現之餘,更痛心地想,當局(前政府)一再強調的本土化教育其成果為何?學生們不知道大陸現況、對中國史陌生也就算了,連起碼的國學程度及在地史地觀都不具備,怎不令人對他們的前景擔憂呢?這可不是改善教學設備(如加裝投影機、e化講桌等等)救得了的。凡此種種亂象,都與師生倫理被解構,師變得不像師,生變得不像生有莫大關聯。於是,大家都變得只顧自己,眼前只有自身的利益。到了這般田地,會出現零分畢業的高中生,乃至於程度低劣的大學生,也就沒什麼好意外的了。而原本地位崇高的大學教授,在學生不不尊重,甚至是學校、教育主管當局不尊重的情況下,過著尊嚴被踐踏、催殘的日子,也連帶成了教改失敗的直接受害者。 筆者無意否定那些排名較後的大學,其中應當也有不少為提升自身形象,兢兢業業地經營的教育家。至於是否錄取零分入學的學生,當然絕對不會出自他們的意願,而是受制度的限制所致。試想想看,即便排名在後的學校,如稻江、興國也者,為求得到教育部較佳的評鑑,彼等的師資也早就大幅提升了。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絕對有能力教導程度好的學生,可偏偏現存的制度卻設計成只能招收程度較差的學生。倘若這些學生不放棄自己,教授們也都克盡其責的話,經過四年的努力,他們必定能從醜小鴉蛻變為白天鵝。是故,零分入學不管是對大學,還是對學生來說,並沒什麼好譏評的,相反地應該成為杏壇佳話才是。可是,如果學校為求自身的生存,而不得不降低門檻招生,事後又對學生們縱容放水,毫不講求畢業從嚴的原則的話,姑且勿論零分入學之難堪,在實質意義上,「零分畢業」才真的令人感到不恥。如此一來,學校所砸掉的不只是自己的招牌而已,其嚴重者,連學生、社會及國家的前途都一起葬送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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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教育文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