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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05 17:04:19瀏覽1718|回應0|推薦2 | |
本文發表於8月號新視聽雜誌 此版本略有刪修,完整文章以雜誌為準
上次遇到張導,是前年《暑假作業》上映前夕,我到桃色案件「事發現場」——也就是張作驥電影工作室專訪他。當時《醉•生夢死》還未開拍,過程中他聊到新片計畫,也聊到最放不下心的,是母親。纏身的官司,能瞞,就盡量瞞。 我並非張導粉絲,不論《暑假作業》或《當愛來的時候》,在我眼裡或多或少存在欠缺梳理的固執瑕疵,不過,張導抓取庶民樣貌的草莽氣味,向來路數分明,多年來確也累積一定的擁護者。 一位單親老媽,一對性情迥異、前途茫茫的兒子。賣菜的弟弟老鼠,戀上喑啞援交妹,每天賺那微薄的五百塊,卻不忘隨身藏刀,蓄勢逞威風。因感情問題自殺未遂從 國外返台的哥哥上禾,勉強踏上看似比弟高級一點的路,但比起弟弟的深情、專一,上禾體內拉薄的慾望卻冷不防綻裂開來。同住的還有表姊,以及牛郎表姊夫碩哥。流動的煙霧,時近時遠,分不清是香菸抑或毒品的濃濁空氣,教這群人,每回出門,都彷若永別…… 《醉•生夢死》充滿張作驥的標記氣味,角色活動空間,依舊不脫窄樓暗巷聲色場所。我本不偏嗜此類題材,前三十分鐘的斷裂式鋪陳,更一度讓我捏把冷汗,擔心影片陷入無病呻吟的死胡同。 在入監前最後一段創作期,過多呻吟似也無可厚非的殘喘時節。慢慢看下去,氣味的漸層,益發凸顯張氏的濃稠,彷彿眼熟的一盒彩料,摻調出前所未見的色澤——張導朝特定素材挖掘極限,大量的蛆,及豬鼠魚屍首,將拍攝現場逼向漸次濃烈的絕境。 繞不到出口的樓巷迷宮,一扇扇門,一個個慣常不過的拐彎,模糊了「這群人」和「一般人」的分際。隨便丟給他們一句話、一個物件,他們就可以陷入鬼打牆的唇槍舌劍,末了不得不以「醉」來畫下一枚休止。 眾知原片名為《愛是藍色的》,觀看本片,不免本能搜尋藍的線索,手持鏡頭的震顫,不尋常的特寫,交集出一幅幅不由己的爆裂。藍衣服、藍髮挑染、意有所指的藍物件,像隱隱然的藍色詛咒。越想揪出死結,不明處的結就越卡越緊。 張導是扒空心肺來拍這部電影,赤誠的、深深沉澱過後的體會,連蛆蟻都無怨無悔爬過來幫他成就這場暫別——即便乍看精算的手持攝影運動,也頻頻迸現渾然天成、 天意等級的神采。比方一場西門町爭吵戲,路人偷拍亦入鏡,不偏不倚凸顯出,就算擦身而過,也免不去人與人之間恆常的剝削。 特別一提,過去張導對單一好戲的偏執,往往顧此失彼,造成單場戲經營有成、卻全片架構移位的缺失。最明顯的例子,像:《當愛來的時候》兩母共浴的唐突、還有 那滿滿一曲〈家後〉之超重。直到《醉•生夢死》,張導變了,他醉後甦醒般,使出「去枝葉」的能耐,電影通體的完整、渾融,背後是張氏捨與不捨的新境界。 該說越是克難的電影產業,越有機會營造出將演員逼現汁血的拍攝現場嗎?台灣演員向來用功,演得出力、跳樓般演到出血,一直都不是問題——好與不好,癥結總在於:你的激烈,能否貫透出對等的人性深度? 比起時下國片演員充斥偶像劇質感的輕淺念白,《醉•生夢死》李鴻其、鄭人碩、黃尚禾、張甯……這一批穩健的新演員簡直棒透了!不論本土新血或留美學派,在本色跟科班之間,他們都放心將肉身化為黏土,全然交付給張導細細捏塑。 張作驥對關鍵配角戲份的「精確埋設」,更在呂雪鳳飾演的母親身上,迸發出逼人的光芒。 打個比方,馬丁史柯西斯名作《計程車司機》裡,女演員茱蒂福斯特旅館、餐館兩場戲,若非銜接得如此緊密,此一優異演出未必能撞擊出如斯舉重若輕的「翻頁之美」。同樣的,《醉•生夢死》呂雪鳳與大小兒子直搗肺腑的兩場戲,正因分得夠開,開得恰如其分,不但釋發出排山倒海的催淚能量,也扎扎實實成全了呂雪鳳的 得獎場。這位數年前憑《當愛來的時候》嶄露頭角,前身為戲旦的中年女演員,煙霧迷漫中以適度哭腔刻畫出種種醉的奇觀,讓人不嘆服也難。 胡亂發射出凌亂線索,最後卻沒法綁到一塊,是近年國片普遍的弊病。就這來說,《醉•生夢死》無疑示範出難得的「收束」。逼近片尾,一幕幕閃白,伴著〈將進酒〉的哼唱,各個片段乍然一收,每每將觀眾推向「字幕將起」的幻覺,周而復始,似苦難,似曙光。彷若造物主的強大光口,吸納一切支流導入同一出口,是氛圍上、而非止乎情節的「流」,這一長串優異結筆,無疑有力定義了《醉•生夢死》的美學高度。 高度歸高度,礙於產業偏見,縱使台北電影節破紀錄橫掃六項大獎,《醉•生夢死》的排片廳數不見得能轉圜多少,眼前靠的就是口碑了。 前年訪問張導,他曾說《暑假作業》劇組力求營造一個無壓力的拍攝現場,讓素人演員能朋友般回歸無設防狀態;這麼看來,《醉•生夢死》的恰恰相反,則無疑是團隊攜手邁向美學里程碑的深刻磨難。 所幸,此刻磨難已過。結尾那個鑽過窄牆,推開、步出鐵門的意象,彷若張導附著於碩哥身上,行走出一段溫柔無比的抵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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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興趣嗜好|偶像追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