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富雄退黨的事件看起來像是獨立事件，是個人理念與進退的決定，是踽踽獨行千山萬水的心志，這樣的結局固然令人無言，然而，放回到現階段黨內排藍、尊綠的強勢氛圍下，檢視從黨內總統初選以來的風雨鬥爭，就不見得只是理念個性分合的問題，反而浮現黨內對不同異議者的集體懲戒現象。

    　沈富雄對民進黨歷史發展著力甚深，他以支持獨派始，卻被獨派視為讎寇而終；他支持反威權政體，卻被黨同伐異。政治價值的昨是今非，行動使命的高低落差，摻雜著競逐大位的功利計算，形成民進黨權鬥的歷史迷宮。

    　以反威權政體起家，進而執政的民進黨，模仿威權體制，重塑正統與異端，神聖與世俗的分野，並體現於奪權內鬥與國政治理上，這既是歷史的諷刺，更是權鬥的冷酷。只是，就發生在民主進步黨廿一周年黨慶之後，也未免令人對民進黨內縱容操作符號權鬥，偏離寬容異議的價值，轉變成為單調枯燥的一言政黨而深感悲痛。

    　民進黨本身是抽象的組合，本身的作為與行動都是由其成員所發動，一年來的權鬥方式，已經說明黨內的理念實踐次序與制度內涵，瀰漫著以工具理性凌駕目的理性的錯置，偏向成為黨主席意志衛隊的顛倒發展。黨內以體罰的方式，透過媒體、電台貼標籤，將異議純綠者打成壞分子，黨的優位限制派系公然相互來往，卻又管禁不了派系彼此之間的小三通。這與國民黨時期的教化方式何其相像，又與中國到處封殺台灣國際的行徑大同小異。將台灣標籤化、獨尊獨派就註定了符號暴力，限制了思想框架，擠壓不同行動的寬容空間。以思想的純度判定忠貞，畫定敵我，就決定了冷戰與對抗的格局。在僵持不下的對立中，除了以團結之名，整肅內部，重新裝潢舊店外，何能拓展業務，維繫選民的品牌忠誠度？

    　民進黨將內鬥格局制度化，設定深綠路線，凝聚單一色彩的神聖總意志，勢必也就邊緣分化，孤立黨內的眾多不同意志。比較歷史上權鬥的步驟、張力與劇情來看，毫不遜色，但是，民進黨是座落在民主政體的環境內，它必須通過選舉取得執政權而續命還魂，而非一意孤行，唯我獨尊。切割了黨與社會群體的連帶，只能固守在歷年投票支持鐵綠的區塊，而此一區塊，在藍綠的對抗格局中，沒有了中間游離選民的力道加注，就難以取得大位，號令天下。一旦執政權失落，就欠缺對社會價值與資源進行權威性分配的合法與正當權力。這是政治的不二守則，也是民主選舉的必然。

    　思及此，民主進步黨今年的黨慶是如此的黯然並非無因。過去，大選前的黨慶，是團結誓師、是宣示戰力、是凝聚意志、是吸引社會支持的聖典儀式。如今卻是天王撒手，任由散戶零落的呼喊聖戰，眾志零落。而無法凝聚眾多意志，就難以建構社會基礎穩固的總意志。在偏狹基礎上搭建的總意志，再怎麼神聖，都只是偏狹的意志。毋怪乎，謝長廷會憂憤成疾，缺席黨慶。然而，孰令致之？縱放派系、嫡系與特定媒體合縱連橫，拋下純綠的血滴子，風風火火的將黨所累積的歷史資產破壞殆盡的，不正是即將在二○○八總統總決賽登場的天王嗎？

    　謝的憂憤，游的下台，沈的離去、黨的凌亂，其時也是許多民進黨支持者徹夜未眠的焦慮。而令人憂心忡忡的，並不是走了那些人，而是留下那些典範與價值。總統資格賽以來，因工具理性凌駕實質理性的競爭所造成黨的傾斜與顢頇，已經重創民進黨自創黨以來為社會所接受的核心價值。而總決賽一步一步逼近，如何在歷經八年的執政之後，以什麼文宣綱領、何種行動視野，來重新號召人民，突破社會僵局？這是新瓶舊酒的包裝問題，也是舊瓶新酒的品質問題。民進黨苦於國會少數而拳腳難伸，但，不應將苦悶內化成為黨內的械鬥與清算，而是轉化擴大社會基礎的努力。藍軍的無理，是綠軍的生理，藍軍國會的人數優勢，讓綠軍彷彿走到山窮水盡的深處，若綠軍仍著魅於此一無路的困境，而怯問蒼生經世濟民之道，民進黨真的能轉出權鬥的迷宮嗎？

    　（作者為亞洲大學國際企業學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