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歲月增長, 年華老去, 每年望年會對我來說, 都充滿了懷念, 感慨萬千, 從原來滿心熱情期待的毛頭小子, 變成今天這樣老氣橫秋, 也不過十五年光景, 人生瞬變, 由此可見, 而今脫離主流漸行漸遠, 到場參加也是強顏歡笑, 總是開心不起來, 你別說我得了憂鬱症, 我承認是憂鬱, 但憂鬱和憂鬱症不一樣.

       我也不是小氣, 滿場員工高喊捐錢! 捐出來! 加碼! 再加碼! 我也能配合演出, 只是, 很難真心投入, 只想早早結束走人. 對面坐的是內科醫師, 滿臉愁容, 若有所思; 左側坐的是骨科醫師, 坐立不安; 另外原本給婦產科和外科的位置是空的, 人根本沒來; 再右側坐的是急診主任, 神色倉惶, 猛扒荷包, 有人起鬨要他加碼….

       外科最好的時期是25年前吧! 我親眼見到我們的優秀學長, 四年住院醫師修完就能開各種外科手術, 直升主治醫師, 有權有錢, 急診爆發大量傷患, 看他指揮若定, 很有大將之風; 當時主任派頭很大, 查房時前簇後擁, 非常風光! 年輕後輩在望年會總是喝到吐, 喝到掛, 還得跟著跑第二攤第三攤, 常常清醒後不知身在何處? 最後得勞煩藥商送回家.

說到藥商, 我想起很多人, 稱兄道弟的很多人, 平時幫忙拿藥、買宵夜, 寫報告時幫忙查資料、送幻燈片、醫學會簽到, 寂寞夜裡的一杯酒, 卡拉OK酒吧付帳, 藥商真是體貼週到! 和醫療院所互利共生, 不癡不狂枉少年, 很多吃喝玩樂的壞事是這些傢伙帶的, 在世人眼裡, 很不道德很不清廉很不上進, 卻也是留待今日蠻感懷的.

幾年之間, 在健保、病人、醫院和護理同仁的夾殺中, 藥商離散、外科凋零, 主任被檢舉收受紅包、醫師不得外出兼差、劾刪剋扣變本加厲、黑函投訴滿天亂飛, 在內外煎熬的壓力下, 有人心肌梗塞英年早逝、有人得了憂鬱症吃藥度日、有人官司纏身焦頭爛額, 而後有人自我放逐開業去了, 有人棄絕台灣移民國外, 有人半途而廢另謀他業(包括我自己), 不敢走的苦守寒窯含垢忍恥, 飽受壓迫和排擠, 一個不賺錢的行業, 一隻零落的孤鳥, 真的很難在世俗眼光裡揚眉吐氣, 所以更讓我懷念, 我從前外科的老弟兄們.

年初回到日本, 參加老師的退休演講會, 講堂到場醫師和學生三三兩兩, 和當年動輒兩三百人, 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日本的外科同學告訴我, 日本醫師已經30年沒加薪了; 老師告訴我, 預估明年將沒有外科新鮮人加入, 他成了末代外科醫學會會長; 外科縮編重組, 以前和我們是死對頭的第一外科, 現在和我們聯合成哥倆好, 相濡以沫, 沒想道日本也和我們一樣, 怎不讓人感慨?

今夜月明人盡望, 不知愁思落誰家? 過去的美好日子不再回頭, 人生路還是要繼續走下去, 比起公園裡的遊民、二度就業的阿嫂、閒著發慌的計程車司機, 我們還能掙口飯吃, 也算幸運, 想想過去老醫師名利雖然雙收, 卻也付出一輩子的代價, 很多人死於任所(殉職?), 庸碌一生, 賺得到也花不到, 表面上風光, 內心其實很苦吧! 人生不該如此.

我現在過的是, 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生活, 也就是一個禮拜看診三天, 兩天在學校教學相長, 那, 還有兩天幹嘛? 畫畫、練琴、散步、品酒, 四處走走……

我也想四處去拜訪從前外科的老戰友們, 而今安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