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邀我去做一場小演講,談談”品味”這件事。 我一直很想談這個主題,除了因為心裡長期以來的好奇,也因為這一直是地球上被使用得最泛濫而爭議也最多的熱門字。 那一年,在商學院的課堂裡,一位被稱為”品味教母”的時尚產業女企業家站在台上演講。她先播放著最新一季的巴黎時裝展的走秀影片,一邊提醒大家注意她坐在這場秀的第一排貴賓席。為了讓大家開眼界,女企業家大方的把幾個塑膠人偶搬到課堂上,人偶身上穿的都是要價超過二十萬元的高級訂製服。 「說穿了,品味這件事,就是錢」她在商學院說這句話,聽來竟像是信徒對聖殿的告解。我想她的意思是,沒有錢就不要想談品味。 我腦海裡忽然想起了剛讀完的「伊凡伊里奇之死(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041762) 」,這本托爾斯泰的小說批判了拜物和爭名逐利的普世主流價值,認為這些事帶來人生莫大的痛苦。 演講完後的發問時間,我請教她,她認為奢侈品產業對這世界最大的貢獻是什麼? 她說奢侈品是藝術是美,「而且,我們都回不去了」她特別引用了張愛玲的名言對我曉以大義說,不管食衣住行,我們都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用過了好東西之後就無法接受次級品。(我想,這可能也是她的愛情觀吧) 為了不讓我的回應顯得太機車無禮,我和她分享艾倫狄波頓的觀點(http://www.ted.com/talks/alain_de_botton_a_kinder_gentler_philosophy_of_success?language=zh-tw)。 「艾倫狄波頓說,一個人對奢侈品的愛戀其實是心理缺乏愛,覺得自己沒有被愛的理由,妳覺得呢?」我請教她。 女企業家馬上草草兩句打發了我,顯然知道我對她賣的那些奢侈品並沒有愛。 那次經驗之後,我更確定”品味”這兩個字是包著糖衣的毒藥。表面上說是要撫慰我們的身心,一旦服用之後只會帶來無止盡的慾望和痛苦。 我認識幾位嫁入豪門的貴婦朋友,她們曾經不止一次的在酒後向我哭訴,說自己之所以能忍受被公婆辱罵和老公的不忠,完全是因為有奢移品的慰藉,這些一般女人買不起的美食美酒與華服讓她們覺得自己高人一等。 這些女人顯然對於品味的愛戀遠超過愛自己,要不然,她們為何不選擇一個沒有奢侈品也沒有屈辱的人生呢?我試著將心比心的想像這背後的原由結構,某種程度的找到一些合理的答案。 人活在世界上最大的恐懼之一是被看不起,所以馬斯洛說,人的最高需求是自我實現(http://zh.wikipedia.org/wiki/%E4%BA%9A%E4%BC%AF%E6%8B%89%E7%BD%95%C2%B7%E9%A9%AC%E6%96%AF%E6%B4%9B)。自我實現,就是為了讓人看得起,而用錢去買別人買不起的奢侈品,顯然是富人自我實現的捷徑便道。 為了了解有錢人的品味高度,英國作家彼得梅爾特別在10多年前寫了「關於品味(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345833)」這本書,介紹地球上最有錢的一批人的食衣住行,我讀完之後更確定奢侈品是人類社會長期以來最大的亂源之一。 奢侈品建構了階級,階級建構了對立,對立建構了仇恨,自覺永世無法翻身的窮人自然會挺身出來對抗富人。奢侈品產業的興起,其實是一個失衡時代的驚訊。 如果沒有了錢,我們還能有品味嗎?每每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我往往會用一個看來不相干的故事回答。 陳界仁是台灣最受國際重視的藝術家之一,2010年,他在北美館舉辦了生涯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個展。他召開記者通批北美館並宣布未來將不會在北美館展出,因為:「北美館徹底票房化、商業化,根本沒有培養台灣的藝術家,失去美術館應有的功能」。陳界仁是目前國際上最活躍的台灣藝術家,2008年他成為首位受邀在西班牙蘇菲雅皇后美術館展出的台灣藝術家,2009年獲國家文藝獎,是歷屆美術類最年輕得主。(http://www.itpark.com.tw/artist/column/10/en/text/813) 那場記者會裡,陳界仁的一句話,其實很適合讓我們用來思考品味這件事,他說:「我不相信世界上只有一種藝術史,每個地方都能書寫自己的藝術史。我們要有自信,要提出自己的知識生產與觀點,也許一開始是笨拙的、緩慢的」。 是的,世界上也不會只有一種品味,更不應該只有一種用錢才能買得到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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