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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母三部曲
2008/11/13 20:11:53瀏覽1684|回應0|推薦2

可可摩
 ──我們都生活在單調狹窄的空間

  丈夫第二次去可可摩。
  燈光昏闇,天花板下來的曲風稍吵。
  老位子,那是最安逸的角落。
  在家外,縱使疲憊油膩滿身汗臭。
  坐下後,彷彿在自家中剛沐浴過後──
  可以窩一輩子。
  兩條魚在半公尺立方的水族箱──
  他他老是擔心、警醒地偏身睇著托托,
  托托老是要啄他他的身體。
  他他的目標太大,而魚缸的體積太小。
  他他總是委屈而無辜地瞪著大眼,轉動渾重的珠子。
  雖然陰天,半圓的大窗是亮的。
  街道的人上場、出場──時裝表演、神情表演。
  上回坐在窗旁打電話給情婦的中年男人已不在,
  許約在這週末下午的現在當面偷情。
  副刊的最短篇──「……那個狸精,幹嘛這麼早放他回家。」
  然後是唐諾,〈關於喃喃自語的小說〉。
  推開廁所貼上長鏡的門,牆是淡粉紅,粗略的漆法。上頭掛著金色的相框裡是鏡子,四面之多。
  馬桶水箱上是一幅掛在牆上的大畫,畫裡正面的沙發上一個金髮蜷縮睡著的女人,所有的身形剛好容在沙發上的空間裡,並不安穩,因為她怕掉進水箱前的馬桶;雖然閉起眼小憩,但似乎皺著眉,是因為糞便噗通的聲音與味道干擾。
  可可摩大門邊,吸煙區。一對情侶加一隻土黃短毛穿上衣服的狗;另一邊是靠窗三個大男孩,不靠窗的抱著馬爾濟斯嬰兒,睡午覺,撫摸。
  「你住中壢、桃園?」我看著他寫下會員卡資料電話的區碼,驚訝地問。上週才來過,彷彿他們一家三口常來這裡喝下午茶。我們得到會員卡的方式是在年底前累積消費達20次。
  「嗯。」丈夫從牛仔褲臀後抽出皮夾和那裡面的信用卡。
  「實際上你們住在天母嗎?」否則怎麼那麼常來喝下午茶,像走一條巷子。
  「不是。」丈夫將我遞過去的帳單接去轉了180∘在簽名欄上簽上「英文名字」(吧),我想。(否則為何要轉180∘呢?)
  「還是有事來台北吧?」我問,並慣性地核對他信用卡上的簽名。
  為了防止別人盜刷,丈夫在簽名的方法上設了機關,然而有多少店員會去對信用卡上的簽名,縱使有,有多少會細心地觀察呢?
  「沒有,只是來走走。」
  走走?這兒可是天母,或許他們使用小叮噹百寶袋的「任意門」。
  丈夫一家人叮噹地推開了任意門,孩子望著水族箱,凝聚嚴肅童真的聲音:「托托,不要再欺負他他了。」
  無聊午后可可摩空間的人們,無聊午后水族箱的空間,這是他們僅有的打發時間的方式。
  丈夫一家人叮噹地推開了任意門,離開了水族箱。
  「小姐,你們廁所裡的馬桶水箱壞了。」
我得去修馬桶。莉莉請假,這會兒什麼都得我一個人,點餐、端盤、結帳、收拾、修理沖不掉糞便的馬桶……。

  ◇

  溼涼的天母街道。外國少婦、時髦女人;低腰牛仔褲、露腹的短衫。年輕的丈夫最愛走在這樣的街道。

  ◇

棒球場
 ──我們都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

  像巨人的吼聲,這叫「萬眾一心」。
  兄弟象的球迷,黃杉、黃色的拉拉棒,點點密佈在公園旁球場一半有餘的看台上。
  以1/8拍的速度──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鼓聲。
X─X─X─加油、加油、加油!
  看了幾百遍的管理學,在棒球場的外頭站在稍高處往球場裡眺望許多球迷──這就是「組織」。
  盆地裡稀落的球員一如演唱會的明星,跑壘的樣子像舞臺上熱力四射袒胸露背的搖滾歌手,應觀眾要求,再滑(盜)壘一次。
  節拍一致的群眾也是演員,站在公園高處沒買門票入場的人們,看到這樣的景象亦禁不住沸騰起情緒並試圖壓抑,畢竟他不屬於任何一隊的擁護者。
  千百條神經搭在一起傳送同一訊息發出一致的聲音令我懾服。
  年輕的媽媽帶著小男孩。小男孩的球滾到女兒身邊,踢回去。男孩發覺好玩,有伴,再踢過來和女兒玩。
  媽媽似乎沒有丈夫,但卻聰慧而有早期大學生的氣質。紅色T恤上簡單俐落的圖案搭著帥氣的深藍煙管牛仔褲、哈林的紅色布鞋。
  女兒要爬竿,我裝起和藹的面容陪男孩踢球;男還也要爬竿,但是臂力不夠,我扶著他在2.5公尺處放手,男孩的手腳摩擦著桿子滑下。少婦的臉抽動了一下,在心裡喊著:「這樣不會很痛嗎?」
  少婦讓他想起大學時的初(暗)戀情人。她現在的樣子也是這個樣子吧──稍亂的鬈髮、不修邊幅,以方便為主但不失端莊的打扮,。
  乍見,以為她就是她。在想念的時候,他以為人群中等紅燈的女孩就是她,排對買票的是她,人聲沸騰池裡戲水的是她。他喜歡這樣的女孩,外表像小豐田汽車一樣,沒有特色,但就是品質好,銷售量一向冠軍。他是眾多TOYOTA忠實客戶之一。
  天色暗了,公園裡的孩子們還在盡興地玩沙,溜直排輪的還在迅速地以同一方向繞圈圈,摔倒的身形此起彼落。
  棒球場的巨形照射燈把高(露)出圍牆外豔黃的球迷照得晶亮,加油震動的聲音持續一波波地襲來、退去。

  ◇

  夜幕低垂,所有的燈都亮了。丈夫繞了誠品後街,轉出天母西路,回轉再繞了棒球場一圈。柏油路路上每個白色的線框嵌進車子,一圈又一圈,鳥瞰像晒衣的塑膠鏈。找不到車位,大家和他的想法一樣,閃著黃燈在公園外等著他的妻小。

麥當勞
 ──我們都有話要說,縱使無法說話也要有一支手機

  每個麥當勞都有相同的特色,不只是孩子們的天堂,奇趣屋是讓家長偷閒放鬆看報的好地方。
  天母的麥當勞也不例外。
  丈夫在報上看到與人最接近的無脊椎動物報導,叫「奇異扁蟲」(Xenoturbella),亦稱「門都沒有」(phylum uncertain)──因為暫不曉得歸屬哪一門──無大腦、性器,DNA與人相近,可能與人同源。
  唰!翻頁。
  抬頭。
  吃一塊麥當勞對面的低脂香酥雞,吸一口冰咖啡。丈夫和奇趣屋間湧進了十四位啞者,一如某回台北市中心麥當勞的一票老者,彷彿穿上制服。
  吵鬧──從其中一位女人爆出一聲笑(嗓子可能完好,啞是源於聾)開始,因為手語的動作太大了,揮動空氣中的分子。
  天母是什麼東西都染上天母味的地方,咖啡廳、公園。除了奇趣屋,天母的麥當勞也有天母的特色:有外國人家庭在角落音箱下做功課,有孩子堆在桌上的粉彩紙、剪刀膠水做教室佈置,有散落各桌椅的聯合報、星報,有一票震耳欲聾的啞者。
  他們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在這樣的百慕達出現。他們的語言(手語)和我們(也是他們)的文字是怎樣的關聯?
  他們反而非常能表達自己的情緒──為了溝通;不若有人「說」痛苦的事,不會表現悲哀;聽有趣的事,不會開眉笑眼。在他們身上,除了聲帶,所有的表面器官與肢體都得到很好的利用。
  丈夫眼睛看著報導,憑著撞擊來的分子,也能感受到他們所發出情緒的訊號。
  為了表示他們認真聽、聽到了、聽懂了,會做出誇張的動作或表情,甚至凝聚能量,爆出那難得的聲音(笑聲)。
  沒有修辭。比如說,看、瞧、瞥、瞄、瞅、盯、瞪、凝望、注視、盼望、眺望是一樣的(我想)。
  世界的手語有幾種?還要翻譯嗎?
  但是他們拒絕和人溝通也很簡單,只要不看說話的人,誰能擾我?
  丈夫瞅見一位啞者的腰際──手機。那……?
  紀大偉的〈解放卡夫卡〉。《蛻變》中,薩姆變成甲蟲,美國學生兩派人馬的解讀,像一幅胖子被綁在烤鴨前的畫。
  丈夫想,鬆綁時,胖子到底是將烤鴨吃掉還是轉身逃走?
  訊息不足……
  唰!闔上報紙。
  丈夫被吵得無法專心閱讀、冥想。(完)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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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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