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個月開始，我的生活整個沉迷在《萬世巨星》這部傳奇音樂劇當中。此劇是名作曲家安德魯洛伊偉伯與作詞人提姆賴斯第三次合作，以不同於聖經立場的猶大視角講述耶穌受難前七天的經歷，以此反思人類信仰與盲從。

以不被看好之姿發行專輯卻大賣，到登上百老匯、登上倫敦西區，世界各地版本復排巡演不斷還發行了兩版電影，要給《萬世巨星》一個傳奇之名完全合情合理。今年七月《萬世巨星》登上倫敦巴比肯中心，以全新卡司演出2017年攝政公園露天劇場製作版本，雖然陸續看過其他不同的版本，但我就是獨鍾巴比肯的演出，舞台設計、配樂、演員們的表現都讓我深深著迷，整段演出就像是毒品般不斷在我腦中播放，每天都想著再看一次，結果演出季裡我竟然看了誇張的十一次仍還是覺得不滿足，所以在排定今年愛丁堡藝穗行程時發現這個熟悉的劇名時，毫不意外的就成了第一齣排定觀賞的演出，帶著期待可以看到新演繹新火花的心情，哪知道竟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我完全沒有辦法理解，就算花了整齣戲的時間仍無法理解，為什麼這樣的內容這劇組好意思跟觀眾收錢？

能把戲做得如此難看，我想導演跟選角必須要負最大責任，導演並沒有掌握住這個故事的精隨也沒有能力發揮，選角則找了一群不會演戲的人，最後呈現出的結果如同國中生的期末社團發表演出，尷尬程度讓我一度必須撇開頭把注意力放在樂手身上不忍再看舞台，他們都很努力、也都盡力了，但唯一為他們感到驕傲的只會有他們的父母。

演出場地並不大，依照《萬世巨星》的優良傳統所有配樂皆為現場演奏，搖滾樂團與管樂團分別在舞台前方，或許是礙於製作與預算考量，樂團的編制稍嫌單薄，也就是音樂部分稍嫌單薄。當我非常沉迷於巴比肯版本時參加了劇場方舉辦的後台導覽，音效部分導覽員特別提到由於這齣戲裡最重要的就是聲音，為此劇場方還從別的地方借來大量專業音效器材與裝置，每個演員的麥克風都各有好幾組備用，所有聲音微調再微調，只求能達到最佳效果，如此清楚明白演出重點該畫在哪裡的用心與對演出成果的堅持顯然在這個劇組裡是不存在的，演出場地並不大，現場似乎也沒有配置音控，於是聲音就成了演出中最大的問題：樂團的音量大到必須關閉前兩排觀眾席，也幾乎蓋住演員大聲音，少了音控也無法適時調整音樂與演員歌聲的音量，伴奏永遠都很大聲，不管高潮還是平淡，快歌部分超過一半以上聽到的只有演奏，唯有慢歌或伴奏不那麼激昂的部分才能感受的演員的歌聲，可惜走音的走音、破音的破音，其他時候平淡到一點情緒都沒有，聽完之後還是覺得被蓋掉比較好。於是精不精采全看猶大唱功的『最後的晚餐』唱砸了，耶穌最大高潮的『客西馬尼』唱砸了，我一邊想哭一邊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放棄巴比肯的終場來愛丁堡受這種挫折？

但就算配樂能蓋住演員慘絕人寰的歌聲，也無法對導演糟糕的場控能力給予些許修飾。到底要如此的天賦異稟才能將這齣戲導得又乾又空洞、定眼一看只會有滿滿的尷尬呢？

聽說《萬世巨星》沒有劇本，怎麼呈現全看導演指示。這個版本的演出裡有濃郁2000年電影版的影子，混雜些許2017年攝政公園露天劇場版並用一點點2012年The O2版點綴，我絕對不會說那是致敬，而是劣等的抄襲，如中國出產的山寨商品般粗製濫造。其實兩位劇作家已經把曲目安排的極好，可以用來對細節說明的留白與轉場準備期都安排的好好的，就是看導演要如何在那些時候放入什麼東西讓戲更完整或更有特色，可惜這個導演完全忽略了每一個可以發揮的段落，也沒有善盡指導演員走位的責任，讓演員們絕大多數時候只是如木頭般站在自己的定點毫不保留的把尷尬展現到觀眾面前；腳色對話的時候像木頭般對視，群眾演員們在背景中不明就裡，間奏更是常常整段空白，就連最容易也擺明著就是用來讓導演發揮創意的希律王段落都可以變得無聊至極，完完全全浪費了手上可以出的每一張牌。

這糟糕的場控能力更是直接影響到觀眾，導演安排了多次演員由觀眾席進場，也有些許橋段演員是直接在觀眾席演出，有時候演員們會到已經很擠的觀眾席裡讓大家更擠一點，有時候台上一組人馬演出台下也有一組人馬同時演出讓人不知道該看哪裡，更多時候沒有戲的演員回如同遊魂般在觀眾席四周遊蕩，如果說那是導演有意義的安排，實在是完全無法理解其含義，只有被打擾，不斷不斷的看演出被打擾。

硬是要求演員做出做不到的事也是導演的錯，這很明顯表現在場景上。一開始觀眾看到的是一個空舞台，開場曲時演員將一個一個啤酒木箱用華麗但不知所云的姿態搬上，到這裡還很有《萬世巨星》在這個段落裡大家自己搬道具的傳統；用方塊在演出中不斷重組成不同形式代表不同場景是個很常見的劇場手法，使用得宜會讓觀眾在各種意想不到原來方塊可以這麼運用中驚艷，使用不當、如同這個導演只會讓觀眾傻眼，箱子成了桌子、箱子成了牆，箱子成了最後耶穌要被釘上的十字架，大致中規中矩都是凡人可以輕鬆猜到的內容，但壓死一切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演員排箱子的動作一點都不俐落也沒有默契，很慢很慢到會讓觀眾很疑惑那群人到底在做什麼、是有關劇情嗎的慢，常常前面要堆疊的那人發生失誤以至於後面一堆人拿著箱子塞成一團等，或是好幾次整面沒放穩塌下來要重新再疊一次的，大大拖慢了這齣戲的節奏，也讓這些段落變得一點都不好看了。

幸好導演畢竟不是全部，有人說三流的導演遇上一流的演員時戲還是有救的，壞就壞在選角跟服裝捅了這齣戲最後一刀，一群完全沒有演技、不會演戲也不適合自己角色的人在台上被毫無創意可言的服裝嶄露沒有任何想像力的角色特性：耶穌就是長髮、蓄鬍加一身白，猶大當然就是要全身黑，瑪利亞必須截然不同於群眾們所以群眾們個個龐克打扮只有她一席長洋裝清新的像個小公主，祭師們呢，沒錯，就是中規中矩的西裝。

撇出每個人都是在混亂的角色定位中無法說服觀眾他是誰又為什麼在這裡，這個選角最大的問題是亞那成了女性，設定中亞那這個扇動處死耶穌的高階祭師是由假聲男高音來演出，用那尖銳又詭異的嗓音襯托出亞那的邪惡，也只有男人來演出才有感，但在這裡彷彿只因亞那的唱詞音很高所以就找女性演出，讓亞那這個角色失去特色與靈魂，這一點意義都沒有，就如同讓男性演出寶塚男主角，一點意義都沒有。其他角色編排也很累贅，明明有一堆在背景中填充空間的群眾卻讓祭師群少一個人，只是看看那些群眾們的表現，這齣戲還是少一個人是一個人或許還比較好吧。

導演控場的失敗，選角的失敗，最後終究赤裸裸的表現在這齣戲上，沒有一個人可以用聲音表現其角色在當下該有的情緒，只是唱著唱著，像同事生日會中的卡拉OK包廂，唱完換下一首，平淡的教人害怕。瑪莉亞是所有人裡最有誠意的一個，她很努力地做表情，努力到已經到浮誇的地步，但勤始終是無法補拙，她就是不會演戲，表現出的情緒每個點都太重且假到一個不行，百分之百的國中生關在房間裡玩演戲遊戲自以為可以得奧斯卡但怎麼看都只有慘不忍睹可以形容。

其他人更是糟糕，耶穌從頭到位一臉茫然仿佛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那裡，彼得身上找不到一絲存在感，祭師們除了表現出"我是壞人"的機車臉之外沒了，希律王堂堂加利利國王成了難笑的小丑，且無法理解為什麼要把奮銳黨西門妝髮無意義的弄個像個變態，他在這齣戲裡存在的目的只有煽動群眾仇恨羅馬，但這個奮銳黨西門完全撐不起來這個任務，他的整個人都太過單薄，沒有任何說服力可以領導群眾。裡面演最好的應該是波拉多，他很有誠意也是演得最好的一個，所以以他的演技在那群人裡面，著實為他感到尷尬。

至於猶大，他很認真，我只能說他盡力了。

絕大多數時候每個人在台上都只是站在固定的位置唱歌像個木頭一樣，沒有任何動作，除非是獨演部分像個木頭一樣可能太尷尬所以會搭配一些手部動作，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什麼特別指示，唯一能做到的只有張開雙臂收起雙臂張開雙臂收起雙臂或許個個都以為自己是鳥。《萬世巨星》不同於一般音樂劇裡最特別的地方是全劇由唱詞組成，這齣戲並不一定要演成歌舞劇，演成寫實舞台劇也可以，抽象的歌舞劇可以在間奏期間以舞蹈展現出很多情節，寫實舞台劇在那些時候就必須要讓演員有點事做有點位可以走，而非每個人站在原地互看留白，因著這些空白，小小的舞台變得好大好大，更別說每個演員都無法伸展開肢體，每個動作都是往內的將自己收的好小好小，小小的舞台就也變得更大更大了。

除了動作之外，角色們的情緒邏輯也非常混亂，我鍾愛的巴比肯版最讓我鍾愛的原因是來自角色們的溫柔，這並不是個快樂的故事，充斥著悲傷跟無奈，但每個人還是用力地展現出自身的溫柔，對他人的溫柔與對這個世界的溫柔。當然我絕對不反對把這齣戲裡的情緒用對立展現，就像2012年的The O2版，每個人都全身帶刺、不斷衝突，最至少最至少，角色的情緒邏輯是要有的。猶大的角色設定是自以為超越其他盲目追隨的群眾、自以為看最遠也最為大局著想，所以從一開始就苦勸耶穌那些群眾已經失控、他們根本在造神而且到時候會拉你下神壇、再那麼高調會引來羅馬政府對大家不利，這裡的猶大苦勸完耶穌之後卻跟著群眾一起喊要耶穌下指令什麼時候出發去收復耶路撒冷，是精神分裂嗎？耶穌對眾人說只有瑪莉亞了解他的需求總是會適時滿足他的時候，瑪莉亞跟著群眾一起喊耶穌錯了、他們明明就也很了解耶穌，是精神分裂嗎？瑪莉亞被猶大質疑浪費錢時很生氣，被猶大質疑完的耶穌很生氣的上前理論時瑪莉亞又變成溫和和事佬要猶大不要擔心一切都會沒事，是精神分裂嗎？彼得三次不認耶穌，瑪莉亞衝上前去大罵彼得，情緒做到滿，下一秒他們又和好了，是精神分裂嗎？最後的晚餐裡耶穌跟猶大大吵，門徒同時在底下也不知道在吵什麼，瑪莉亞一直強硬指使其他人上前去處理一下，明明要當個躲在別人背後發號施令的又在以警察裝扮亮相的羅馬兵出現時第一個衝上前去打人，是精神分裂嗎？耶穌跟猶大不歡而散，所有門徒都很崩潰，下一秒又和樂融融繼續唱歌吃飯笑得跟什麼似，你們全部都精神分裂嗎？

整個演出情緒邏輯錯亂又表現平庸到前段期間我就擔心後段每段都是高潮戲時如此程度的演出該如何表現，當然他們也沒有讓我失望，猶大出賣耶穌後眼見情況跟預想相差頗大後前去找祭師們理論，理論失敗後恍然大悟發現自己終究只是上帝手上的一顆棋子，而且還是下場最壞的那一顆後崩潰上吊，沒有，猶大的表演完全沒有展現出那股悔恨，沒有該有的強烈情緒，只是坐在定點上將自己縮到不合時宜的小後綁出一條小小的吊人繩，然後就走了，然後就走了，然後就走了！在這莫名其妙的一幕後我繼續忍耐，終於來到全劇的大高潮，臨死前的耶穌看到本該已經死去的猶大，一次一次質問耶穌到底是誰，在這最高潮的段裡，耶穌只是坐在地上哭，猶大站在旁邊像個木頭一樣對他唱，搭配背後跳起舞來的群眾，我只覺得救命啊，真的救命啊。

於是歌唱玩了，眾人好像突然清醒的發現耶穌竟然還沒被釘上十字架，衝衝忙忙的將木箱”緩慢”排成個中間又失敗了幾次的十字架，倉促的為耶穌戴上荊冠後隨便的抱他上去就了事了，中途還不忘毫無意義的脫下他的衣服。

如果有機會，我很想問問導演為什麼他會認為這種東西足夠上台給觀眾看了？也很想問問導演是真心喜歡這種東西嗎？

《萬世巨星》並不是一齣容易的戲，尤其考量到這只是一場業餘演出，我不斷提醒自己不能拿一般劇場標準來看待。或許將它歸類為國中生期末社團發表水準並不為過，且或許他們都已經盡力了，從謝幕時他們臉上表情來看或許他們都很滿意自己的表現，帶著那種能讓自己的父母自豪的表情，我哀悼用來買戲票的現金、尤其那金額得以在巴比倫買一張票，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