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讀者已經發現了，科特亞魯所謂的「確實如此」，實際上是說：我實在不忍心當面反駁您。黑豆莽撞計畫在開花結果之前，果然先招來蠅蟲──字面意義上的。

在黑豆又一次阻攔賣水車，驅走兩輛競選車後，蒼蠅可可亞來了。

可可亞和所有蒼蠅一樣客氣，總是低頭瞧著你，好像羞澀，覺得不夠格與你說話似的，聲調格外輕巧，有些蒼蠅還會禁不住的磨搓手腳，令他們看上去絕望的緊張。然而，稍有見識的生靈絕不敢小瞧他們，他們正是希望不起眼的做派能掩飾真正的營生。

可可亞就是這一帶響叮噹的角色，他會出現從來不是巧合，他的話從不能只聽表面，因為他是樂園的傳聲筒，現在為折耳朵工作。

您還記得這座社區緊鄰一座公園嗎？公園再過去的空地就是樂園了。樂園數十年來廢棄不用，鐵絲網圈起一片荒煙漫草，沒有人肯進去，反而成了自由狗的樂園。是的，「樂園」形容的正是此處的自由無憂，可以捕獵老鼠維生，偶爾人類還會奉獻油膩味美的便當，他們在草叢裡跑跳嬉戲，準備隨時墜入狂迷的性愛，在這裡，未來永遠不會成為現在的牢籠。近似於人類世界20世紀初期的格林尼治村。

不過樂園不是想去就去得成的，管事的說了算。

折耳朵就是管事的，他和前幾任不同，行事相當低調，黑豆並不了解他。

（您可能注意到了，樂園和老社區不過五分鐘的路程，但在狗的認知世界裡實在不亞於北韓與臺灣、南部與北部的距離，這也是為何折耳朵於黑豆仍十分陌生的緣故。）

「我從老遠地方就聽見黑豆先生洪量的嗓子了，看到您豪氣依舊真是太好了。科特亞魯子爵，好久不見。聽說您最近在研讀珍‧古德的著作，不知道是否與您最新的研究方向有關？」可可亞仍是以標誌性的小心微笑開場，謙遜的收起翅膀，蹲在遠遠的水溝蓋上行禮。如果不是科特亞魯再三強調蒼蠅極深的城府，肯定會給黑豆留下極好的印象。

「有了目標，就有不得不努力的責任了。」黑豆溫和道。內心深處他還是願意相信可可亞，畢竟認識這麼久以來從來沒辜負他。

「可可亞，你氣色不錯。」科特亞魯彬彬有禮。

「樂園一切無恙吧。」黑豆接著問。有幾隻相識的狗後來也去那兒發展了。

「託您的福，冷不死，餓不壞，大概也沒什麼好奢求的了。」可可亞嘴上這麼說，忽地鼓動起來的翅膀卻像是不自禁的驕傲，「話說回來，黑豆先生為什麼不加入我們呢？留在人類的棲地裡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吧。我常聽折耳朵先生談起您，要是您有意願，折耳朵先生肯定十分高興。」

黑豆只猶豫片刻，「可可亞，我行事坦蕩，就直接跟你說了罷。你的美意我只能謝過了。樂園是好地方，這麼多兄弟願意跟著折耳朵先生，折耳朵先生也肯定是條好狗。然而我情願留在這裡。人類有太多委屈，解不開自己一手製造的苦難，我認為是時候提供幫助了，他們需要客觀的意見。」

「這麼說來，您近來不尋常的作風也是計畫的一環嗎？」

「是的。我打算從整治安寧，掃蕩不法勾當做起，也讓附近的居民認識我，為其他計畫鋪路。」

「原來如此。這下可不好辦了。」可可亞遺憾的反覆搓手，好像難以啟齒。

「有什麼事你儘管說吧。」

「您真是寬宏大量。得知您的心意，我景仰之餘也不免替您憂慮。人類固然有許多優點，感恩卻不在其中。他們各個自命不凡，好的是自己掙得，壞的是他者拖累，更別談他們冷酷的種族優越主義了，您吃力不討好，恐怕還殃及朋友。例如──我當然不是這麼想，不過是揣摩人類的想法，分析給您聽──您說為他們整治安寧，驅逐不法勾當。姑且假設一切順利好了，人類肯定不會歸功於您，反而記住您伸張理想時的吠叫、粗暴，將您想成瘋子，散發傳染病，而總有一天，他們的無知會成為撲殺您的獵網。您知道的，那些冷血的劊子手總是一車一車的捕抓您的族裔。」劊子手指的是捕狗大隊，他們擁有極為豐富的語彙來斥責此類野蠻的行為。

「折耳朵擔心你連累他們。」柯特亞魯悄聲在黑豆耳邊說。

黑豆考慮片刻道：「我不同意『吠叫』、『粗暴』的描述，但你的擔心確有道理，我會慎重考慮。」

「黑豆先生，您誤會我的意思了。這麼說實在有點厚顏，然而總是要有誰告誡您。坦白說我們已經得知您打算參選里長的美意，姑且不論是否可行，您的造勢活動必然引起矚目，恐怕只會招來你我都不樂見的結果。我建議您打消念頭吧，理想很好，活著確實該有希望，但何必為了不值得的人類危害您的同族呢？」

「可可亞，沒有我，樂園也不可能真正擺脫人類的迫害。我反而認為，你們應該全力幫助我，只有我當選了，才可能以人類的手段保住樂園。」

「黑豆先生，您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這可不好。」可可亞煽動翅膀，來到與黑豆視線齊平的空中，「折耳朵先生希望您打消念頭，是客氣的說法，要是您不接受，我們也有不客氣的方式。」

「我在這社區這麼久了，從沒人找劊子手來。我明白你們的顧慮，但肯定有折中之道。」

「黑豆先生，我言盡於此，期待再和您見面。柯特亞魯子爵，向您致上最深的敬意。」可可亞說完，以不穩定的虛線路徑離開他們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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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好再次強調真狗真事改編了。總有一天會寫到柴山猴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