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上到處都有像一百八這樣的人，沒有太大的壞心眼，只是喜歡用他人的自私為己身的自私辯護。

例如，一百八是如此向妻子解釋自己的工作的：首先是短促的嗤笑，「為什麼我不能賣假水？傻瓜要讓我賺錢也沒辦法呀！現在人口過剩，我還是為地球做好事哩。跟別人講道理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不然你以為那些大老闆是怎麼幹上來的？他們的信念跟我一致：絕不跟利益過不去。你老是嘮叨的良心啦、道德啦、國家啦，是給失敗者遵守的虛偽謊言，我是要當勝利者的，勝利者只有創造謊言，沒有被謊言束縛的道理！」

這也是「一百八」的綽號由來，人們聽完他的長篇大論，總要酸溜溜的說：「你還真是聰明。」一百八倒是樂得接受，人們只是忌妒像他一般擅長規避法律的自由自在而已。

讀者可能不明白在家家戶戶都有自來水的年代，為何有人能靠賣水維生？又得從臺灣這小小島嶼說起了。小小島嶼養了龐大人口，龐大人口又不乏一百八之流，在河川上游林立工廠、養豬場，廢水自然咕嚕咕嚕流進人家。高雄尤其可憐，工廠是她無解的宿命，沒了工廠榮景難再，有了工廠生活成了最樸實的陷阱。這也高雄處處都有加水站的蹤跡，時不時便能聽到叫賣車廣播：「自然甘甜的礦泉水，經環保署認證檢驗合格，請安心使用……」的緣故。

一百八是箇中翹楚，他的經商之道堪稱無本生意。

他的公司是工業區邊上的鐵皮屋，幾根架子撐起鐵鏽的波浪狀屋頂，三面打窗的薄牆，表面上是修車廠，幫人輪胎打氣、換機油不過是賺點零頭，真正的生意藏在後門連通的院子裡，幾台年事已高的馬達，幾個布滿水垢的塑膠桶，一個簡單的露天濾水器，只要三個工人忙上一個小時便有足夠叫賣的水了。

這一天，一百八又駕著叫賣車，沿街兜售自個兒從不喝的水。天氣很好，微暖的風催出額頭的汗。等待住戶提桶下樓買水的片刻空閒是他最喜歡的時候，像靜待小兔子自投羅網的獵人，沉醉於掌握底牌的權力快感。等生意做足（宰了夠多小兔子），便到下一站，直到傍晚收工。

他總在上午10點上下抵達鼓山區某一老社區，那裡多得是小兔子──好吧，其實是老兔子了，一些孩子都跑光的老太婆格外喜歡和他天南地北……

等等，那是什麼？一百八踩下剎車，定眼一看，只見一隻壯碩的黑狗擋在十字路口上。

他一打方向盤，想繞過去，黑狗竟追上來，彷彿一塊好不容易等到金屬的磁鐵，怎麼就是不肯離開。

換些時候，他肯定會油嘴滑舌稱笑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然而他開的是小貨車，這一帶因為處處違規停車，馬路狹窄，平日就得格外勞神，折騰了五六分鐘還在原地打轉，背脊濕透了，和煦的陽光慢慢變得苛薄。

一百八生起悶火，連按喇叭，活像引頸就刑的鴨子仰天長嘯，豈料蠢狗不但沒退卻，還更來勁，狂吠不止，撲上車頭抓咬，氣勢壯盛，有如戰鼓激鳴。一百八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輾斃一條狗，哪怕氣得只想將油門踩到底，也只能倒車撤退。

狗還在叫。

原本等著加水的客人（老兔子）帶著小孫女（小兔子）也不好了，小孫女不知是被狗嚇的、還是被兇巴巴的喇叭聲，嘴巴一瘪，雙手一抱大腿，放聲哭喊找媽媽。

這陣騷動驚擾住戶，有的從窗台探頭，有的跑下樓，興致勃勃的打探是誰家的狗，盡說風涼話：「小心撞到我的車！」「這狗還真奇怪。」「要不要繞一圈試試看？」就是沒人出手幫忙。

這隻神祕的黑狗自然是黑豆了！

您或許會十分失望，原先期待意料外的發展，得到的卻是稀鬆平常的狗吠火車。然而那是因為您不懂通用語的緣故，要是聽得明白，必然要為他們的見地印象深刻。

就以黑豆為例吧，他說的是：「醒醒吧！醒醒吧！為什麼你不能明白，最聰明的自私就是追求公益呢？你自以為聰明，佔別人的便宜，卻是在預支自己的未來呀。我們是密不可分的一體，人類，狗，猴子，豬，鳥，野草，大樹，任何生命病了，其他生命都要病了，任何生命窮困了，其他生命也要窮困。醒醒吧！加入我，一起追求公眾的利益……！」

就連黑豆也十分滿意今天的演說，私下感慨：「科特亞魯，那人本性不壞，至少懂得羞恥。」

「確實如此。」科特亞魯言不由衷，「經過今天，我想我們的選民是都知道你了，然而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科特亞魯，我不知道你在顧忌什麼，但要知道，是對的事就必須堅持，總有一天人們會想明白的。」

「確實如此。」科特亞魯重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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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知道哪裡會有人會喜歡這樣無聊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