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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國家記得誰?龍應台女士的文章
2008/01/24 09:08:36瀏覽537|回應0|推薦4
原來在我讀書玩耍成長的時候,和我同齡的人,

有些已經永遠地失去了父親,而且他們的母親還不能公開哭泣。

                                 龍應台

>> 聯合報2007.05.31
>> 聯合報2007.06.01
評斷一個國家的品格,不僅只要看它培養了什麼樣的人民,還要看它的人民選擇對什麼樣的人致敬,
對什麼樣的人追懷。──約翰甘乃迪
>>  
>> 一架飛機的殘骸
>>  
>> 1998年,在美國內華達州長大的史帝夫瑞銳去爬
>> 查理斯騰高山。在接近四千公尺高的南峰處,他再
>> 度經過一堆飛機殘骸。這堆飛機殘骸,從他有記憶
>> 開始,就在這裡了。小時候瘡痍滿目、遍布山坡的
>> 焦鐵廢塊,經過幾十年登山客的淘取,已經少了一
>> 大半。
>>  
>> 史帝夫看著被風霜雨雪逐漸消磨的殘骸,突然升起
>> 一個念頭:儘管不知道是什麼人,為了什麼任務,
>> 在這人煙罕至處喪生,人們都應該為死難者在這裡
>> 立一個小小的紀念碑。
>>  
>> 立碑,他就必須一一找出死難者的名字。下了山來
>> ,他帶領一群少年童軍開始四處打聽這個殘骸的來
>> 歷;足足打聽了一年,沒有人知道。1999年,從一
>> 本寫查理斯騰山自然史的書中,他發現了一個記載
>> :空難發生在19551117日 。機上十四人,全部
>> 喪生。
>>  
>> 他讓少年童子軍馬上開始搜尋舊報紙,從出事次日
>> 的報導得知那是一架C-54,從加州伯卞克城起飛。
>> 封鎖現場的是美國空軍,但是空軍對媒體的詢問諱
>> 莫如深。
>>  
>> 伯卞克是洛克希德製造舉世聞名的U2間諜偵察機的
>> 地方,難道這架飛機和中情局的祕密任務有關?史
>> 帝夫和他的少年童軍開始了一連串抽絲剝繭的電話
>> 探詢。洛克希德接電話的職員記得1955年正是該公
>> 司在緊密研發U2的時候,承諾一定協助找出真相。
>> 幾天之後,職員回電:那一架C-54正是從洛克希德
>> 機場起飛而出事的飛機,機上十四名全是跟U2機密
>> 有關的人員。研發U2是中情局的業務,職員建議史
>> 帝夫和他的童軍直接去找中情局。
>>  
>> 中情局告訴史帝夫,整個1950年代的U2檔案,剛好
>> 1998年解密,他們可以在網上找到當年列為最高
>> 機密的資料。史帝夫終於找到了答案:中情局為了
>> 不曝光地運送U2零件和人員到試飛實驗場,從1955
>> 10月起開始啟用C-54,才一開始,這架飛機就撞
>> 山了,機上是U2的研發設計師和中情局的人員。
>>  
>> 200011月,中情局把飛機的原始失事鑑定報告以
>> 及死者名單寄給了史帝夫。
>>  
>> 一名童軍的祖父剛好是當地的議員,聽說了這整個
>> 過程,遂和其他議員發起一個提案,要求美國政府
>> 為所有在冷戰期間為國犧牲而沉默的勇士們成立一
>> 個冷戰紀念館。
>>  
>> 沒有聲音的人
>>  
>> 呼籲成立冷戰紀念館最引人矚目的是一個叫葛瑞
>> 包爾斯(Gary Powers Jr.)的人。他說,「我們美
>> 國人對於為自由而戰死的勇士們總是給予極高的榮
>> 耀,但是對於冷戰,卻毫無表示。冷戰,長達五十
>> 年,犧牲了數千勇士的生命,花費掉上兆的金錢,
>> 改變了歷史的軌道,使美國成為世界唯一的強權。
>> 但是今天的世界卻對冷戰一無所知,對於那些在冷
>> 戰中犧牲了生命的人而言,是極大的不公平……
>> 19451977年間,美國有四十多架祕密偵察機被擊
>> 落,犧牲者卻從來得不到一絲的榮譽或感謝。」
>>  
>> 美國人知道包爾斯這個名字,是因為包爾斯有個有
>> 名的父親,法蘭西斯包爾斯。小包爾斯五歲那年
>> 196051日 ,他的父親駕著美國最新的科技成
>> U2偵察機潛入蘇聯領空一千三百英里,然後被薩
>> 姆彈擊中,法蘭西斯被俘。三十歲的法蘭西斯在公
>> 開審判中表示「懺悔、認罪」。關了兩年後,美蘇
>> 劍拔弩張的冷戰期間有名的一個鏡頭出現了:換俘
>> 。法蘭西斯站在柏林格林尼克橋的東端,美國所逮
>> 捕的蘇聯間諜阿貝爾站在橋的西端,然後兩人同時
>> 往前走,回到各自的祖國。
>>  
>> 美國人民對被釋放了的法蘭西斯責難有加:他為何
>> 不自殺?他為何不毀掉飛機?他為何承認有罪?他
>> 為何如此怯懦?法蘭西斯黯然離開了中情局,在1977
>> 年駕駛民用直昇機時墜機身亡。
>>  
>> 2000年5月1,紀念法蘭西斯被蘇聯逮捕的四十周
>> 年,在新的U2基地,美國空軍追贈十字勳章給法蘭
>> 西斯。主持典禮的將軍致詞時說,「國家在五
>> 代對於法蘭西斯和他的同袍們所要求的,現在看起
>> 來是如此的不可思議──國家要求他們在那個危險
>> 的年代裡飛進莫斯科──孤獨一人,沒有任何武裝
>> ,還要求他們表現出無所畏懼!」
>>  
>> 很多人支持小包爾斯的呼籲和奔走。美國國會圖書
>> 館館長說,「冷戰是二十世紀下半葉最重大的國際
>> 衝突,也是人類近代史上最長、型態最特殊的一種
>> 戰爭。」普立茲獎得主專欄作家克勞漢莫說,「冷
>> 戰紀念館不需要宏偉,但是一定要有一個小的教學
>> 館,一個長廊獻給那些英雄──杜魯門、邱吉爾等
>> ,一個大廳獻給陣亡者,也就是那些無名無姓的諜
>> 報員。」
>>  
>> 紀念典禮結束時,一架最新的U2漂亮地掠過天空,
>> 表示致敬。小包爾斯安慰地說,父親的榮譽,總算
>> 是得到公平的對待了。
>>  
>> 在我讀書玩耍的時候
>>  
>> 兩年前,我到台灣新竹的清華大學任教,第一次聽
>> 到「寡婦村」的名稱。說是,新竹是空軍基地,飛
>> 行員常常一去不回,因此哪天暗夜裡一家傳出哭聲
>> ,整個村子都會哭。我沒太在意,只是稍覺奇怪:
>> 又沒打仗,哪來這麼多飛機掉下來?
>>  
>> 可我也看過飛機墜落的。那是戰鬥機,從天空捲起
>> 一股濃煙一頭栽進茫茫漠漠的玉米田裡。鄉下的孩
>> 子們奔過去撿拾看不出名堂來的碎片。
>>  
>> 是在新竹,我第一次聽到「黑蝙蝠」和「黑貓」的
>> 名字,而且從一個開過戰鬥機的飛行員口中聽到,
>> 從新竹基地升空到對岸,只要六分鐘。是在清大,
>> 北院教授宿舍要搬遷,我才聽說,原來「北院」曾
>> 是美軍顧問團的宿舍,而美軍顧問團和美國中情局
>> 的白手套「西方公司」有關,「西方公司」就在東
>> 大路。這時,我還沒聽過U2這個詞。
>>  
>> 鳳凰衛視製作的《台灣天空的祕密》今年四月在中
>> 天頻道播放,我才恍然大悟這些道聽塗說的蛛絲馬
>> 跡和「我」的關係:
>>  
>> 民國44年我三歲時,「黑蝙蝠」開始執行任務,到
>> 大陸低空飛行,攝取情報,到我十五歲時,他們的
>> 任務才結束。法蘭西斯的U21960年被擊落之後,
>> 美國不便再進入蘇聯,沒幾個月就把兩架嶄新的U2
>> 運到台灣來,讓中華民國最優秀的飛官潛入中國大
>> 陸,以高科技探察中共的軍事設施、核子試場、國
>> 防能力,任務一直執行到我大學畢業那一年,1974
>>  
>> 原來在我讀書玩耍的時候,黑蝙蝠中隊的年輕人出
>> 機八百多次,十架墜機,一百四十八人喪生,那是
>> 全體隊員的三分之二。原來在我準備層層考試要出
>> 人頭地的時候,黑貓中隊的年輕人一次一次地夜航
>> U2,一半的隊員死亡,兩個人被俘虜。原來在我讀
>> 書玩耍成長的時候,和我同齡的人,有些已經永遠
>> 地失去了父親,而且他們的母親還不能公開哭泣。
>>  
>> 我趕忙補做功課。原來,這些軍官以生命獵取情報
>> ,把情報交給美國,換取美國對台灣的長期援助。
>> 原來,是黑貓和黑蝙蝠所獲得的情資,使美國得以
>> 掌握中國的核武發展進度。原來,是這些台灣人的
>> 犧牲,使季辛吉證實了中蘇邊界在1960年代末的緊
>> 張而積極拓展美中建交。原來,是這些飛行員在整
>> 個中南半島的天空裡祕密穿梭,和法蘭西斯一樣,
>> 「改變了歷史的軌道,使美國成為世界唯一的強權
>> 」,同時保住了台灣數十年的穩定。
>>  
>> 可是,這些人的命運和法蘭西斯多麼不一樣啊。
>>  
>> 對冷戰一無所知
>>  
>> 我的功課很快就把我引到了葉常棣、張立義這兩個
>> 名字。
>>  
>> 葉常棣,1963年執行第三次高空偵察任務時於江西
>> 上饒被共軍薩姆二式(SA-2)地對空飛彈擊中跳傘
>> 被俘,在醫院搶救中,醫生從他身上取出五十九塊
>> 導彈碎片,此後下放勞改,備嘗艱辛。十八年的磨
>> 難之後,於1982年被釋放到香港,台灣政府卻不接
>> 受他回鄉,最後由美國中情局安排他赴美居留。十
>> 八年間,妻子改嫁,人事全非。到1990年才被准許
>> 回到台灣。
>>  
>> 張立義,1965年於蒙古遭到薩姆飛彈襲擊,跳傘被
>> 俘。勞改下放後與葉常棣同時被釋放到香港,同樣
>> 不被台灣接受,由中情局收留,接往美國。家庭折
>> 裂,青春毀損,人生不可迴轉。
>>  
>> 還有那些根本不曾解密的、我們還不知道真相深淺
>> 的痛苦和犧牲:隨著美國對U2的解密,黑貓中隊的
>> 殉難者資訊打開了,但是黑蝙蝠的歷史,牽涉到空
>> 投諜報員,仍舊蓋在黑紗中。巫毒中隊的情況,社
>> 會知道得更少。知道得少,我們根本無從去認識那
>> 隱藏的悲劇和瘖啞的委屈。
>>  
>> 還有那些根本沒有機會為自己嘆息的人:陳懷生、
>> 祁耀華、李南屏、吳載熙、黃七賢、黃榮北……
>> 們的社會何時對這些沉默的犧牲者道過一聲感恩的
>> 「謝謝」?
>>  
>> 我發現我竟然和小包爾斯一樣想發出吶喊:「今天
>> 的世界對冷戰一無所知,對於那些在冷戰中犧牲了
>> 生命的人而言,是極大的不公平。」
>>  
>> 亞細亞的孤兒
>>  
>> 清華思沙龍的學生在我研究室裡默默地看完了《台
>> 灣天空的祕密》。我問,「怎麼樣?」
>>  
>> 我不太確定他們會怎麼反應,因為,不是整個社會
>> 都在說,今天的年輕人是沒有思想的「草莓族」,
>> 反抗深刻,崇拜感官,對歷史茫然?
>>  
>> 可是他們很誠摯地說,「超感動。」
>>  
>> 如果行政院、國防部、空軍司令部不去榮耀他們最
>> 傑出、最勇敢的子弟們,如果這個社會的成人們不
>> 懂得疼惜、尊敬自己最悲壯的歷史,那麼就讓年輕
>> 人扛起來吧。清華的學生決定由他們來對這些沉默
>> 的勇士們表達敬意。他們分工合作搜索資料,編輯
>> 手冊,設計海報,發放傳單,同時用各種方法蒐集
>> 黑蝙蝠和黑貓隊員名單,一個一個打電話去爬梳線
>> 索,去發出邀請。被擊落的十架黑蝙蝠飛機中,只
>> 有三架被找了回來,死亡三十三年之後,烈士的骸
>> 骨回到故鄉。學生們尋找烈士遺族,希望把他們請
>> 來清華。在打電話之前,學生還彼此研究要如何對
>> 遺族措辭來表達自己的誠懇。他們討論時極認真,
>> 極嚴肅。
>>  
>> 史帝夫的少年童軍,在尋找那十四個死難者的名字
>> 時,是不是也抱著同樣純潔的理想和熱情呢?
>>  
>> 我打電話給羅大佑,問他,「聽過黑蝙蝠這三個字
>> 嗎?」
>>  
>> 他說,「沒有。」
>>  
>> 於是我把歷史和學生希望對歷史致敬的心意告訴他
>> ,希望他到新竹來,獻一首〈亞細亞的孤兒〉給那
>> 個殘酷又悲傷的時代。大佑靜靜聽完,說,「我去
>> 。」
>>  
>> 我給詩人向陽寫信,問他願不願意挑選一首他自己
>> 的詩來新竹朗誦,用閩南語,紀念那個蒼涼的歲月。
>>  
>> 數日之後,在一個寧靜的凌晨,他回信:「我為黑
>> 蝙蝠特別寫了一首詩。」
>>  
>> 當年英氣逼人、出生入死的勇士,今天即使倖存,
>> 也已垂垂老矣。在他們全體帶著寂寞的歷史離去之
>> 前,讓我們挽住他們,謙卑地說一聲「謝謝」吧。
>>  
>> 是的,我同意甘乃迪所說的:評斷一個國家的品格
>> ,不僅只要看它培養了什麼樣的人民,還要看它的
>> 人民選擇對什麼樣的人致敬,對什麼樣的人追懷。
>>  
>>  
>> 最後.....
>  
>  
> 各位朋友們,如果有任何看法想與我分享,
>> 記得回信或留言給我,一起善用互動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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