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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唐代詩人:由「初唐四傑」至李白、杜甫、王維
2014/08/10 07:46:00瀏覽21|回應0|推薦0
唐代向來以詩歌著稱。

由於武則天以後,朝廷「進士科」漸以詩賦取仕,而宰相又多出身於「進士科」,天下士子為謀日後晉身之路,其於是工於詩文之創作。久而久之,詩風遂大盛。

唐詩的體例及其特色

就現存唐詩之體例言,其大致分為兩類:古體詩、近體詩 (即律詩和絕句)。

「古體詩」並非始於唐代。其特點是:既不拘執於句子的數目、篇幅、每句的字數,也不嚴格講究平仄、對仗、押韻方式。換言之,它是較為自由的詩體。又「古體詩」常以五言、七言為其基本形式 (儘管四言、雜言亦有)。杜甫的<石壕吏>、白居易的<長恨歌>便各是五言、七言古詩的代表。

杜甫<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二男新戰死。
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
室中更無人,惟有乳下孫。
有孫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
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如聞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白居易<長恨歌>:

漢皇重色思傾國,御宇多年求不得。
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
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
承歡侍宴無閒暇,春從春遊夜專夜。
後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
金屋妝成嬌侍夜,玉樓宴罷醉和春。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憐光彩生門戶。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驪宮高處入青雲,仙樂風飄處處聞。
緩歌慢舞凝絲竹,盡日君王看不足。
漁陽鼙鼓動地來,驚破霓裳羽衣曲。


九重城闕煙塵生,千乘萬騎西南行。
翠華搖搖行復止,西出都門百餘里。
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蛾眉馬前死。
花鈿委地無人收,翠翹金雀玉搔頭。
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淚相和流。
黃埃散漫風蕭索,雲棧縈紆登劍閣。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蜀江水碧蜀山青,聖主朝朝暮暮情。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天旋日轉迴龍馭,到此躊躇不能去。
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
君臣相顧盡沾衣,東望都門信馬歸。
歸來池苑皆依舊,太液芙蓉未央柳。
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
西宮南內多秋草,落葉滿階紅不掃。
梨園弟子白髮新,椒房阿監青娥老。
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


臨邛道士鴻都客,能以精誠致魂魄。
為感君王輾轉思,遂教方士殷勤覓。
排空馭氣奔如電,升天入地求之遍。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
樓閣玲瓏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
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
金闕西廂叩玉扃,轉教小玉報雙成。
聞道漢家天子使,九華帳裏夢魂驚。
攬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銀屏邐迤開。
雲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
昭陽殿裏恩愛絕,蓬萊宮中日月長。
回頭下望人寰處,不見長安見塵霧。
唯將舊物表深情,鈿合金釵寄將去。
釵留一股合一扇,釵擘黃金合分鈿。
但教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至於「近體詩」,它創始於唐代,可分成律詩、絕句兩種。

所謂「律詩」,其必包含「首聯」(一、二句)、「頷聯」(三、四句)、「頸聯」(五、六句)、「尾聯」(七、八句)。每句字數或止於五言,或止於七言。其極度重視句子的數目、篇幅,也十分講究平仄 (四聯每句平仄各異,如一、二句平仄異,三、四句平仄異等,如此類推。又「頷聯」末句和「頸聯」首句的平仄必須相同,謂之「黏」)、對仗 (「頷聯」、「頸聯」所用的詞句必須具有相同詞性)、押韻 (一般而言,偶數句末字必須押平聲韻,奇數句不押韻,首句則可選擇入韻或不入韻)。杜甫<秋興八首,其一>便是七律的一個好例子:

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
江間波浪兼天湧,塞上風雲接地陰。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繫故園心。
寒衣處處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而「絕句」是指僅有四句的詩。其在句數上雖不如「律詩」,但在對平仄、押韻、字數的講究上,其無異於「律詩」。李白著名的<清平調,其一>便是典型的七言絕句: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初唐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

就發展階段而論,唐詩又可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期。

「初唐」時期的代表詩人,著名的有「初唐四傑」,即: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另外,陳子昂亦為一奇才,下文另詳。

(一) 王勃

據《舊唐書》的<文苑上>記載,他字號子安,絳州龍門人。隋末大儒王通是他的祖父。換言之,他出身書香門第。

王勃。字子安,絳州龍門人。祖通,隋蜀郡司戶書佐。大業末,棄官歸,以著書講學為業。依《春秋》體例,自獲麟後,歷秦、漢至於後魏,著紀年之書,謂之《元經》。又依《孔子家語》、揚雄《法言》例,為客主對答之說,號曰《中說》。皆為儒士所稱。義寧元年卒,門人薛收等相與議謚曰文中子。二子:福畤、福郊。

王勃六歲時已能「解屬文,構思無滯,詞情英邁」,與兄長王勔、王勮具有同等的才華。

勃六歲解屬文,構思無滯,詞情英邁,與兄勔、勮,才藻相類。父友杜易簡常稱之曰:「此王氏三珠樹也。」(《舊唐書‧文苑上》)

六歲善文辭,九歲得顏師古注《漢書》讀之,作《指瑕》以擿其失。(《新唐書‧文藝上》)

然而,天生而得的才華並未有為他帶來無數的高官厚祿,其不久更因「為文檄英王雞」,開罪唐高宗。

勃年未及冠,應幽素舉及第。乾封初,詣闕上《宸遊東嶽頌》。時東都造乾元殿,又上《乾元殿頌》。沛王賢聞其名,召為沛府修撰,甚愛重之。諸王鬥雞,互有勝負,勃戲為《檄英王雞文》。高宗覽之,怒曰:「據此是交構之漸。」即日斥勃,不令入府。久之,補虢州參軍。(《舊唐書‧文苑上》)

麟德初,劉祥道巡行關內,勃上書自陳,祥道表於朝,對策高第。年未及冠,授朝散郎,數獻頌闕下。沛王聞其名,召署府修撰,論次《平臺秘略》。書成,王愛重之。是時,諸王鬥雞,勃戲為文檄英王雞,高宗怒曰:「是且交構。」斥出府。(《新唐書‧文藝上》)

王勃後來因殺官奴曹達滅口而被免去官職。在前往交趾途中,王勃「墮水而卒」,享年二十八歲 (《新唐書》記二十九歲)。

勃恃才傲物,為同僚所嫉。有官奴曹達犯罪,勃匿之,又懼事泄,乃殺達以塞口。事發,當誅,會赦除名。時勃父福畤為雍州司戶參軍,坐勃左遷交趾令。上元二年,勃往交趾省父,道出江中,為《采蓮賦》以見意,其辭甚美。渡南海,墮水而卒,時年二十八。(《舊唐書‧文苑上》)

倚才陵藉,為僚吏共嫉。官奴曹達抵罪,匿勃所,懼事泄,輒殺之。事覺當誅,會赦除名。父福畤,繇雍州司功參軍坐勃故左遷交址令。勃往省,度海溺水,痵而卒,年二十九。(《新唐書‧文藝上》)

王勃有一廣為人知的五言律詩,名曰<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其中兩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至今仍為人津津樂道。全詩如下: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
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
無爲在岐路,兒女共沾巾。


今人常有「移民」、「工作假期」之舉。「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是何等重要的維繫各段友誼的詩句!

(二) 楊炯

楊炯,華陰縣人。他年少時曾被人視為「神童」,拜校書郎。其後,他又任職崇文館學士、詹事司直等職位。

楊炯,華陰人。伯祖虔威,武德中官至右衛將軍。炯幼聰敏博學,善屬文。神童舉,拜校書郎,為崇文館學士。(《舊唐書‧文苑上》)

炯,華陰人。舉神童,授校書郎。永隆二年,皇太子已釋奠,表豪俊充崇文館學士,中書侍郎薛元超薦炯及鄭祖玄、鄧玄挺、崔融等,詔可。遷詹事司直。(《新唐書‧文藝上》)

徐敬業起兵,楊炯曾受牽連被貶。他後來改任「盈川令」,一生以嚴酷對待屬吏見稱,死於任內。

俄坐從父弟神讓與徐敬業亂,出為梓州司法參軍。遷盈川令,張說以箴贈行,戒其苛。至官,果以嚴酷稱,吏稍忤意,搒殺之,不為人所多。卒官下,中宗時贈著作郎。(《新唐書‧文藝上》)

楊炯有一<從軍行>,乃典型的五言律詩: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寧爲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五言絕句方面,他有一首<夜送趙縱>,可作代表:

趙氏連城璧,由來天下傳。
送君還舊府,明月滿前川。


其爽直、豪邁的邊塞詩風格,簡直躍然紙上。

(三) 盧照鄰

盧照鄰,字升之,幽州范陽人。十餘歲的時候,他曾跟隨曹憲、王義方學習《蒼》、《雅》、經史等學問,寫得一手好文章。

盧照鄰,字升之,幽州范陽人也。年十餘歲,就曹憲、王義方授《蒼》、《雅》及經史,博學善屬文。(《新唐書‧文藝上》)

他後來授任鄧王府典簽,得到鄧王的信任、重用,被鄧王稱許為「此即寡人之相如」。

初授鄧王府典簽,王甚愛重之,曾謂群官曰:「此即寡人相如也。」後拜新都尉。(《舊唐書‧文苑上》)

調鄧王府典簽,王愛重,謂人曰:「此吾之相如。」(《新唐書‧文藝上》)

可惜的是,他不久染上「風疾」,加上父喪,以致「足攣 (案:即雙腳萎縮),一手又廢 (案:一隻手殘廢)」。他最後抵受不住疾病的煎熬,自投潁水而死,享年四十歲。

因染風疾去官,處太白山中,以服餌為事。後疾轉篤,徙居陽翟之具茨山,著《釋疾文》、《五悲》等誦。頗有騷人之風,甚為文士所重。

照鄰既沈痼攣廢,不堪其苦,嘗與親屬執別,遂自投潁水而死,時年四十。文集二十卷。(《舊唐書‧文苑上》)

調新都尉,病去官,居太白山,得方士玄明膏餌之,會父喪,號嘔,丹輒出,由是疾益甚。客東龍門山,布衣藜羹,裴瑾之、韋方質、范履冰等時時供衣藥。疾甚,足攣,一手又廢,乃去具茨山下,買園數十畝,疏潁水周舍,複豫為墓,偃臥其中......著《五悲文》以自明。病既久,與親屬訣,自沉潁水。(《新唐書‧文藝上》)

盧照鄰有一首七言古詩,名為<長安古意>:

長安大道連狹斜,青牛白馬七香車。
玉輦縱橫過主第,金鞭絡繹向侯家。
龍銜寶蓋承朝日,鳳吐流蘇帶晚霞。
百丈遊絲爭繞樹,一群嬌鳥共啼花。
啼花戲蝶千門側,碧樹銀台萬種色。
復道交窗作合歡,雙闕連甍垂鳳翼。
梁家畫閣天中起,漢帝金莖雲外直。
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
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
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生憎帳額繡孤鸞,好取門簾帖雙燕。
雙燕雙飛繞畫梁,羅緯翠被鬱金香。
片片行雲著蟬鬢,纖纖初月上鴉黃。
鴉黃粉白車中出,含嬌含態情非一。
妖童寶馬鐵連錢,娼婦盤龍金屈膝。


御史府中烏夜啼,廷尉門前雀欲棲。
隱隱朱城臨玉道,遙遙翠幰沒金堤。
挾彈飛鷹杜陵北,探丸借客渭橋西。
俱邀俠客芙蓉劍,共宿娼家桃李蹊。
娼家日暮紫羅裙,清歌一囀口氛氳。
北堂夜夜人如月,南陌朝朝騎似雲。
南陌北堂連北裡,五劇三條控三市。
弱柳青槐拂地垂,佳氣紅塵暗天起。
漢代金吾千騎來,翡翠屠蘇鸚鵡杯。
羅襦寶帶為君解,燕歌趙舞為君開。


別有豪華稱將相,轉日回天不相讓。
意氣由來排灌夫,專權判不容蕭相。
專權意氣本豪雄,青虯紫燕坐春風。
自言歌舞長千載,自謂驕奢淩五公。
節物風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須臾改。
昔時金階白玉堂,即今唯見青松在。


寂寂寥寥揚子居,年年歲歲一床書。
獨有南山桂花發,飛來飛去襲人裾。


這詩可謂道盡了長安大街之眾生相,繁華與靡爛相交疊,縱情聲色之另一面即是失意潦倒。盧氏筆鋒之妙、觀察之微,於此可見一斑。

(四) 駱賓王

與王勃、楊炯、盧照鄰齊名的,有駱賓王。

駱賓王,婺州義烏人。他「七歲能賦詩」,「尤妙於五言詩,嘗作《帝京篇》,當時以為絕唱」。

駱賓王,婺州義烏人。少善屬文,尤妙於五言詩,嘗作《帝京篇》,當時以為絕唱。(《舊唐書‧文苑上》)

賓王,義烏人。七歲能賦詩。(《新唐書‧文藝上》)

可是,駱賓王的官運並不亨通,鬱鬱不得志。他後來協助徐敬業起兵,寫了著名的<討武曌檄>。敬業兵敗,他亦「伏誅」(另一說為終身隱居)。

然落魄無行,好與博徒遊。高宗末,為長安主簿。坐贓,左遷臨海丞,怏怏失誌,棄官而去。文明中,與徐敬業於揚州作亂。敬業軍中書檄,皆賓王之詞也。敬業敗,伏誅,文多散失。則天素重其文,遣使求之。有兗州人郤雲卿集成十卷,盛傳於世。(《舊唐書‧文苑上》)

賓王,義烏人。七歲能賦詩。初為道王府屬,嘗使自言所能,賓王不答。曆武功主簿。裴行儉為洮州總管,表掌書奏,不應,調長安主簿。武后時,數上疏言事。下除臨海丞,鞅鞅不得志,棄官去。徐敬業亂,署賓王為府屬,為敬業傳檄天下,斥武后罪。后讀,但嘻笑,至「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安在」,矍然曰:「誰為之?」或以賓王對,後曰:「宰相安得失此人!」敬業敗,賓王亡命,不知所之。中宗昌,詔求其文,得數百篇。(《新唐書‧文藝上》)

駱賓王的詩作,以<詠鵝>最為人所知。據說此詩乃駱賓王兒時之作,全詩如下: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


又<討武曌檄>乃駱賓王另一優秀作品。全文如下:

偽臨朝武氏者,性非和順,地實寒微。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洎乎晚節,穢亂春宮。潛隱先帝之私,陰圖後房之嬖。入門見嫉,娥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踐元後於翬翟,陷吾君於聚麀。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殺姊屠兄,弒君鴆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帝後,識夏庭之遽衰。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帝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興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豈徒然哉?是用氣憤風雲,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順宇內之推心,爰舉義旗,以清妖孽。

南連百越,北盡三河。鐵騎成群,玉軸相接。海陵紅粟,倉儲之積靡窮;江浦黃旗,匡復之功何遠!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嗚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敵,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漢地,或協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託?倘能轉禍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勳,無廢大君之命,凡諸爵賞,同指山河。若其眷戀窮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幾之兆,必貽後至之誅。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其雖不是詩歌,但乃是一篇不可多得的好文章!

「四傑」外的奇才:陳子昂與讀書人的「孤寂」

後世論初唐詩人,每只知有「初唐四傑」。其實,「四傑」外也有一些詩人,才華異常出眾。陳子昂即為其中之一。

陳子昂,字伯玉,梓州射洪人。

和楊炯、駱賓王等「神童」不一樣,他「年十八不知書」。後來,他慨然有志於學,「數年之間,經史百家,罔不該覽」。

學成後,陳子昂前赴長安謀取生活。他不久中進士,且為武則天賞識,拜為麟臺正字,後升至右拾遺。

可惜的是,他辭官後,被段簡誣害,冤死獄中,享年四十一歲。

陳子昂有一古詩,名曰<登幽州臺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其中,「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兩句,可謂說穿千百年來中國知識分子之孤寂。其詩才之出眾、體會之深刻,實在令後人心生佩服。

我們試想一下:當我們研讀不同朝代的歷史書籍、人物全集時,書中之人物儘管栩栩如生,其何嘗與我們真正打個照面?又我們將讀書心得加以提煉,進行講學、寫成文章和書籍,其又必然保證我們有知音者嗎?後人能明白我們的用心嗎?

「前不見古人」是不可避免的可悲,但「後不見來者」則更令人可悲、可嘆。徒有一身本領,卻因世人之不識寶,致使自己猶如無用之人,飄浮於天地之一角,獨自承受著無事功、無朋、無伴之孤寂。這孤寂,古人固不能前來解救,即便是來者,他們亦無來救之意願,正所謂「我有心以所學貢獻世人,世人卻視我如敝屣」。如此,所發出的悲嘆能不深刻嗎?能不痛切嗎?

又自有知識分子、讀書人以來,這悲嘆即伴隨在他們左右。對此種種,陳子昂彷彿有著親身的、切實的體會。他因此發而為詩句曰「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再接以「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箇中的「獨」字,可謂全首詩之「詩眼」所在,妙不可言。此詩所至的境界既高,技法又妙,它不是足以令陳子昂於唐詩發展史上留一令譽嗎?

盛唐詩人:李白、杜甫、王維

進入盛唐,詩歌發展更是如日中天。玄宗極力推動詩賦創作,致使詩人輩出,孟浩然 (<春曉>的作者)、王昌齡 (擅寫邊塞詩,以<出塞>為人所知)、岑參、李華皆是這時期的成名人物。

不過,盛唐尚有三位大詩人,各自被冠以「詩仙」、「詩聖」、「詩佛」的稱號。他們分別是:李白、杜甫、王維。

(一) 李白

李白,字太白,號「青蓮居士」。

他的出身十分特別。儘管《舊唐書》指他為「山東人」,《新唐書》指他是「興聖皇帝九世孫。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但據近人考證所得,他更可能是出生於西域的碎葉城 (隸屬於「安西都護府」),乃一有胡人血統的漢人。

李白字太白,山東人。(《舊唐書‧文苑下》)

李白,字太白,興聖皇帝九世孫。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新唐書‧文藝中》)

李白年少時有飄然超世之心,曾與「魯中諸生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隱於徂徠山,酣歌縱酒,時號『竹溪六逸』」。

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父為任城尉,因家焉。少與魯中諸生孔巢父、韓沔、裴政、張叔明、陶沔等隱於徂徠山,酣歌縱酒,時號「竹溪六逸」。(《舊唐書‧文苑下》)

十歲通詩書,既長,隱岷山......與孔巢父、韓准、裴政、張叔明、陶沔居徂徠山,日沈飲,號「竹溪六逸」。(《新唐書‧文藝中》)

他又擅長劍術,經常行俠仗義。

然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輕財重施。(《新唐書‧文藝中》)

即使是蘇頲,也曾對這位「劍俠」表示讚許。

蘇頲為益州長史,見白異之,曰:「是子天才英特,少益以學,可比相如。」(《新唐書‧文藝中》)

李白少年英銳,實在世所罕見。

天寶以後,李白與道士吳筠一同赴長安。吳筠舉薦李白給玄宗認識,李白由是與吳筠同任「待詔翰林」 (又稱「供奉翰林」)。

天寶初,客遊會稽,與道士吳筠隱於剡中。既而玄宗詔筠赴京師,筠薦之於朝,遣使召之,與筠俱待詔翰林。(《舊唐書‧文苑下》)

天寶初,南入會稽,與吳筠善,筠被召,故白亦至長安。往見賀知章,知章見其文,歎曰:「子,謫仙人也!」言於玄宗,召見金鑾殿,論當世事,奏頌一篇。帝賜食,親為調羹,有詔供奉翰林。(《新唐書‧文藝中》)

然而,李白嗜酒如命,不醉無歸。其「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開罪了高力士、楊貴妃。他因此被迫退隱山林,「浪跡江湖,終日沉飲」。

白既嗜酒,日與飲徒醉於酒肆。玄宗度曲,欲造樂府新詞,亟召白,白已卧於酒肆矣。召入,以水灑面,即令秉筆,頃之成十餘章,帝頗嘉之。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跡江湖,終日沉飲。(《舊唐書‧文苑下》)

白猶與飲徒醉於市。帝坐沈香亭子,意有所感,欲得白為樂章;召入,而白已醉,左右以水靧面,稍解,援筆成文,婉麗精切無留思。帝愛其才,數宴見。白嘗侍帝,醉,使高力士脫靴。力士素貴,恥之,擿其詩以激楊貴妃,帝欲官白,妃輒沮止。白自知不為親近所容,益驁放不自脩,與知章、李適之、汝陽王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八仙人」。懇求還山,帝賜金放還。白浮游四方,嘗乘舟與崔宗之自採石至金陵,著宮錦袍坐舟中,旁若無人。(《新唐書‧文藝中》)

「安史之亂」期間,他曾被永王李璘起兵事件所牽累。幸得郭子儀力保,李白才被流放夜郎。

祿山之亂,玄宗幸蜀,在途以永王璘為江淮兵馬都督、揚州節度大使,白在宣州謁見,遂辟為從事。永王謀亂,兵敗,白坐長流夜郎。(《舊唐書‧文苑下》)

安祿山反,轉側宿松、匡廬間,永王璘辟為府僚佐。璘起兵,逃還彭澤,璘敗,當誅。初,白遊並州,見郭子儀,奇之。子儀嘗犯法,白為救免。至是子儀請解官以贖,有詔長流夜郎。(《新唐書‧文藝中》)

李白後來遇赦,前往投靠當塗縣縣令李陽冰。不久,他便離開人世 (一說為飲酒過渡,一說為下水撈月而溺斃),終年六十一歲。

後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於宣城。(《舊唐書‧文苑下》)

會赦,還尋陽,坐事下獄。時宋若思將吳兵三千赴河南,道尋陽,釋囚辟為參謀,未幾辭職。李陽冰為當塗令,白依之。代宗立,以左拾遺召,而白已卒,年六十餘。(《新唐書‧文藝中》)

李白固然有不少詩作,其中為人所熟知的,包括:

<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讙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蜀道難>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
蠶叢及魚鳧,開國何茫然。
爾來四萬八千歲,不與秦塞通人煙。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
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
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回川。
黃鶴之飛尚不得過,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盤盤,百步九折縈巖巒。
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歎。
問君西遊何時還?畏途巉巖不可攀。
但見悲鳥號古木,雄飛雌從繞林間。
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使人聽此凋朱顏。
連峯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
飛湍瀑流爭喧豗,砯崖轉石萬壑雷。
其險也如此,嗟爾遠道之人,
胡爲乎來哉!劍閣崢嶸而崔嵬。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所守或匪親,化爲狼與豺。
朝避猛虎,夕避長蛇。
磨牙吮血,殺人如麻。
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
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試觀「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其氣勢何等的磅礡!

又「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爲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云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一氣直下,步步進迫,蜀道地形之艱險、難行,活潑的躍然於紙上。苟非李白詩才橫溢,何能為此 (有謂:「李白詩每能營造出龐大的氣勢,故此,李白應有胡人的血統」。這講法未嘗不當,蓋漢族詩人確實鮮能作詩如此)?

李白又有<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一詩,充分表現出他豁達、狂傲的人生觀: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榭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


其中「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髮弄扁舟」,至今仍為失意之士用以自況。

另外,李白有一首五言古詩,名曰<月下獨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
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和陳子昂言「獨」有別,李白所說的「獨」更多是可貴的、可樂的。而其「獨」之所以可貴、可樂,蓋因它不是源出於「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我有心以所學貢獻世人,世人卻視我如敝屣」,而是出自內心對世俗之傲視、對一己個性伸張之強調。

中國思想中,以道家 (特別是莊子) 最強調個性的伸張,對世俗之不屑。後人有稱李白為唐詩中之「道家」者。這講法其實極為恰當 (我們甚至可以說,他整個人生都是很「道家式」的)。

(二) 杜甫

對比於李白之逍遙、超然物外,杜甫來得憂國憂民,有一顆「感憤之心」(徐復觀自況語)。

杜甫,字子美。根據《舊唐書》的記載,他原本是襄陽人,後徙居河南鞏縣。

杜甫字子美,本襄陽人,後徙河南鞏縣。(《舊唐書‧文苑下》)

他有一祖父:杜審言,曾於武則天時代擔任過「洛州洛陽縣丞」、「吉州司戶參軍」、「膳部員外郎」等職位。

杜審言,字必簡,襄州襄陽人......累遷洛陽丞,坐事貶吉州司戶參軍。後武后召審言,將用之,問曰:「卿喜否?」審言蹈舞謝,後令賦《歡喜詩》,歎重其文,授著作佐郎,遷膳部員外郎。(《新唐書‧文藝上》)

可是,傳至杜甫一代,其已「少貧不自振,客 (案:即客居於) 吳越、齊趙間」。其後來雖得到李邕的賞識,但終因「應進士不第」,困於長安。

甫天寶初應進士不第。(《舊唐書‧文苑下》)

甫,字子美,少貧不自振,客吳越、齊趙間。李邕奇其材,先往見之。舉進士不中第,困長安。(《新唐書‧文藝上》)

直至天寶十三載,杜甫的人生才出現一新轉機。

事緣玄宗因其「奏賦三篇」而發現其才華,杜甫由是被授予「京兆府兵曹參軍」一職。

天寶末,獻三大禮賦,玄宗奇之,召試文章,授京兆府兵曹參軍。(《舊唐書‧文苑下》)

天寶十三載,玄宗朝獻太清宮,饗廟及郊,甫奏賦三篇。帝奇之,使待制集賢院,命宰相試文章,擢河西尉,不拜,改右衛率府胄曹參軍。(《新唐書‧文藝上》)

「安史之亂」期間,杜甫連夜北上,投靠太子李亨。李亨不久於靈武即皇帝位,是為唐肅宗。杜甫官拜「右拾遺」。

十五載,祿山陷京師,肅宗徵兵靈武,甫自京師宵遁赴河西,謁肅宗於彭原郡,拜右拾遺。(《舊唐書‧文苑下》)

會祿山亂,天子入蜀,甫避走三川。肅宗立,自鄜州羸服欲奔行在,為賊所得。至德二年,亡走鳳翔上謁,拜右拾遺。(《新唐書‧文藝上》)

不過,杜甫因力挺好朋友房琯,為肅宗所怒。其於是調任「華州司功參軍」,自此遠離中央。

房琯布衣時與甫善,時琯為宰相,請自帥師討賊,帝許之。其年十月,琯兵敗於陳濤斜。明年春,琯罷相。甫上疏言琯有才,不宜罷免。肅宗怒,貶琯為刺史,出甫為華州司功參軍。(《舊唐書‧文苑下》)

與房琯為布衣交,琯時敗陳濤斜,又以客董廷蘭,罷宰相。甫上疏言:「罪細,不宜免大臣。」帝怒,詔三司親問。宰相張鎬曰:「甫若抵罪,絕言者路。」帝乃解。甫謝,且稱:「琯宰相子,少自樹立為醇儒,有大臣體,時論許琯才堪公輔,陛下果委而相之。觀其深念主憂,義形於色,然性失於簡。酷嗜鼓琴,廷蘭托琯門下,貧疾昏老,依倚為非,琯愛惜人情,一至玷污。臣歎其功名未就,志氣挫衄,覬陛下棄細錄大,所以冒死稱述,涉近訐激,違忤聖心。陛下赦臣百死,再賜骸骨,天下之幸,非臣獨蒙。」然帝自是不甚省錄。(《新唐書‧文藝上》)

杜甫流落於民間後,見證著戰亂帶給人民的種種苦難。

時關畿亂離,穀食踊貴,甫寓居成州同谷縣,自負薪採梠,兒女餓殍者數人。(《舊唐書‧文苑下》)

他後來入蜀投靠鎮守成都之嚴武,過著無拘無束、與田野氣息相接近的生活。

上元二年冬,黃門侍郎、鄭國公嚴武鎮成都,奏為節度參謀、檢校尚書工部員外郎,賜緋魚袋。武與甫世舊,待遇甚隆。甫性褊躁,無器度,恃恩放恣,嘗憑醉登武之牀,瞪視武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雖急暴,不以為忤。甫於成都浣花里種竹植樹,結廬枕江,縱酒嘯詠,與田畯野老相狎蕩,無拘檢。嚴武過之,有時不冠,其傲誕如此。(《舊唐書‧文苑下》)

可惜的是,嚴武死後,蜀中大亂。杜甫全家輾轉流徙,竟致「旬日不得食 (十日仍未有吃過東西)」。

永泰元年夏,武卒,甫無所依。及郭英乂代武鎮成都,英乂武人粗暴,無能刺謁,乃遊東蜀依高適。旣至而適卒。是歲,崔寧殺英乂,楊子琳攻西川,蜀中大亂。甫以其家避亂荊、楚,扁舟下峽,未維舟而江陵亂,乃泝沿湘流,遊衡山,寓居耒陽。甫嘗遊嶽廟,為暴水所阻,旬日不得食。(《舊唐書‧文苑下》)

他最後死於耒陽縣令所給予的牛肉、白酒中 (關於杜甫之死,有三種說法:一說為「風疾」。一說為一夜食盡酒肉而過飽致死。一說為消渴症,即糖尿病。一說為吃了腐爛的肉而食物中毒),終年五十九歲。

耒陽縣令知之,自棹舟迎甫而還。永泰二年,啗牛肉白酒,一夕而卒於耒陽,時年五十九。(《舊唐書‧文苑下》)

大曆中,出瞿唐,下江陵,溯沅、湘以登衡山,因客耒陽。游岳祠,大水遽至,涉旬不得食,縣令具舟迎之,乃得還。令嘗饋牛炙白酒,大醉,一昔卒,年五十九。(《新唐書‧文藝上》)

杜甫在世時,已與李白齊名,時人合稱「李杜」。杜甫更曾經與李白共遊汴州 (今河南開封)。

甫曠放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少與李白齊名,時號「李杜」。嘗從白及高適過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懷古,人莫測也。(《新唐書‧文藝上》)

杜甫詩作眾多,其著者有:

<春望>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峰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
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首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
便下襄陽向洛陽。


<閣夜>

歲暮陰陽催短景,
天涯霜雪霽寒霄。
五更鼓角聲悲壯,
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千家聞戰伐,
夷歌數處起漁樵。
臥龍躍馬終黃土,
人事音書漫寂寥。


<兵車行>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雲霄。
道旁過者問行人,行人但云點行頻。
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
去時里正與裹頭,歸來頭白還戍邊。
邊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
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況復秦兵耐苦戰,被驅不異犬與雞。
長者雖有問,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關西卒。
縣官急索租,租稅從何出?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五首詩莫不出於下列三種寫作動機:

(1) 關心時局

(2) 緬懷歷史

(3) 憂國憂民。

這完全是「儒家式」的聖賢胸懷,與李白「道家式」的志在超脫相映成趣。

杜甫被稱為「詩聖」,緣由在此。

(三) 王維

李白是「詩仙」,杜甫是「詩聖」,至於「王維」,則是「詩佛」。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縣人。其父親王處廉,曾任職「汾州司馬」。

王維字摩詰,太原祁人。父處廉,終汾州司馬...... (《舊唐書‧文苑下》)

由於王處廉曾安排全家遷居蒲州,王維遂為河東人士。

徙家于蒲,遂為河東人。(《舊唐書‧文苑下》)

王維自幼天資聰穎,與弟弟王縉齊名,以孝友見稱。

事母崔氏以孝聞。與弟縉俱有俊才,博學多藝亦齊名,閨門友悌,多士推之。(《舊唐書‧文苑下》)

九歲知屬辭,與弟縉齊名,資孝友。(《新唐書‧文藝中》)

開元九年 (公元七二一年),王維進士及第,官「太樂丞」,隨即被事件牽連而謫為「濟州司倉參軍」。

維開元九年進士擢第。(《舊唐書‧文苑下》)

開元初,擢進士,調太樂丞,坐累為濟州司倉參軍。(《新唐書‧文藝中》)

張九齡執政後,王維被擢用為「右拾遺」。其先後歷任「監察御史」、「左補闕」、「庫部郎中」等職位。天寶末年,王維官至「給事中」。

歷右拾遺、監察御史、左補闕、庫部郎中。居母喪,柴毀骨立,殆不勝喪。服闋,拜吏部郎中。天寶末,為給事中。(《舊唐書‧文苑下》)

張九齡執政,擢右拾遺。歷監察御史。母喪,毀幾不生。服除,累遷給事中。(《新唐書‧文藝中》)

「安史之亂」期間,王維曾為叛軍所俘,被迫出任安祿山陣營的「給事中」。

祿山陷兩都,玄宗出幸,維扈從不及,為賊所得。維服藥取痢,偽稱瘖病。祿山素憐之,遣人迎置洛陽,拘於普施寺,迫以偽署。(《舊唐書‧文苑下》)

安祿山反,玄宗西狩,維為賊得,以藥下利,陽喑。祿山素知其才,迎置洛陽,迫為給事中。(《新唐書‧文藝中》)

然王維始終心繫唐室,曾賦詩以明志。

祿山宴其徒於凝碧宮,其樂工皆梨園弟子、教坊工人。維聞之悲惻,潛為詩曰:「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花落空宮裏,凝碧池頭奏管絃。」(《舊唐書‧文苑下》)

祿山大宴凝碧池,悉召梨園諸工合樂,諸工皆泣,維聞悲甚,賦詩悼痛。(《新唐書‧文藝中》)

「安史之亂」平定後,王維以所賦之詩、弟弟王縉之贖罪,換得肅宗的原諒。他後來出任「太子中允」、「中庶子」、「尚書右丞」等官職。

賊平,陷賊官三等定罪。維以凝碧詩聞于行在,肅宗嘉之,會縉請削己刑部侍郎以贖兄罪,特宥之,責授太子中允,乾元中,遷太子中庶子、中書舍人,復拜給事中,轉尚書右丞。(《舊唐書‧文苑下》)

賊平,皆下獄。或以詩聞行在,時縉位已顯,請削官贖維罪,肅宗亦自憐之,下遷太子中允。久之,遷中庶子,三遷尚書右丞。(《新唐書‧文藝中》)

晚年,王維隱居輞川,過著「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的閑靜生活。他又長期奉佛,「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拒絕應酬交際。

維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葷血,晚年長齋,不衣文綵。得宋之問藍田別墅,在輞口,輞水周於舍下,別漲竹洲花塢,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嘗聚其田園所為詩,號輞川集。在京師日飯十數名僧,以玄談為樂。齋中無所有,唯茶鐺、藥臼、經案、繩牀而已。退朝之後,焚香獨坐,以禪誦為事。妻亡不再娶,三十年孤居一室,屏絕塵累。(《舊唐書‧文苑下》)

兄弟皆篤志奉佛,食不葷,衣不文彩。別墅在輞川,地奇勝,有華子岡、欹湖、竹裏館、柳浪、茱萸沜、辛夷塢,與裴迪遊其中,賦詩相酬為樂。喪妻不娶,孤居三十年。(《新唐書‧文藝中》)

乾元二年七月 (一說上元初),王維逝世。

乾元二年七月卒。臨終之際,以縉在鳳翔,忽索筆作別縉書,又與平生親故作別書數幅,多敦厲朋友奉佛脩心之旨,捨筆而絕。(《舊唐書‧文苑下》)

上元初卒,年六十一。疾甚,縉在鳳翔,作書與別,又遺親故書數幅,停筆而化。贈秘書監。(《新唐書‧文藝中》)

王維之所以被稱為「詩佛」,和他踐行「佛家式」的出世人生觀不無關係。

不過,王維的詩作每帶有佛家出世、超離的氣息,這亦是他被人譽為「詩佛」的重要原因之一。

王維有一首精彩的五言絕句,名為<鳥鳴澗>: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這首詩的妙處在於:其以鳥之「時鳴」襯托出春山之空寂,而不以「不鳴」、「常鳴」。

又山、鳥、花等全是世外之素材,出世意識濃厚,有別於杜甫的關心世事。

結語

隨著唐代「進士科」以詩賦取仕,唐詩的發展亦日益興盛。

儘管「詩風日盛」未必有利於政治人才之選拔,唐詩無疑是中國文化史上一瑰寶,值得後人用心保存及弘揚也。

[附註]

唐詩中的平仄、押韻,主要是以南朝沈約的「四聲」為基礎。今人有順應「普教中」的浪潮 (「普教中」更多是出於政治盤算,非為文化傳承),教童生用普通話誦讀唐詩者,此乃全不相應,戕賊吾國之古文化也。後世有欲挽狂瀾於既倒者,於此宜有所用心,以免唐詩之一大特點自此失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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