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裡高就啊？名下有沒有不動產？你有沒有博士學位？」一連串像是身家調查的問話有如連珠炮，不等對方回答，老頭子立刻重重掛上電話；還來不及喘口氣，他又餘怒未消地面對電話咆哮：「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值幾兩重？居然想打我女兒的主意…。」 

    十來年前女兒碩士畢業當天晚上，老頭子興匆匆訂了餐廳慶賀。飯過半巡，老頭子慎重其事地握起女兒的手，一字一句清楚道出他的心聲：「女孩子家完成了學業，就可以開始找個婆家安定下來；爸爸沒有特別指望，只想選個博士女婿，妳可要好好留意著。」 

    女兒當時未置可否，隨便敷衍了幾句話，就把話題略過。然而這道預料之外的解禁令，卻讓身為母親的我，感受有如獲得大赦般震驚而欣喜。女兒求學過程，老頭子唯恐她沉迷感情而荒廢學業，不僅嚴格禁止她結交異性朋友，連跟班級男同學的基本往來都不肯通融。 

    偶爾家中接到女兒的男同學來電，老頭子必定追根究底盤問不休。此舉令女兒在同儕面前丟光了臉，即使多次返家哭求、抗議，也動搖不了老頭子貫徹如初的堅持。老頭子冬烘式的教育觀念，像牢不可拔的緊箍咒，迫使女兒形單影孤地走過求學生涯。 

    缺乏交友空間的女兒心無旁鶩，於是把全副心力寄託學業，因而成績表現的像囊中之錐般出類拔萃。也使得甫跨出校門的她，就順利進入某知名企業任職。女兒本性好強，除了在工作範籌全力以赴之外，更積極從相關領域擴充新知，以厚實專業素養。歷經長期持續努力，通過層層內部考核，此後換來平步青雲的機運。 

    目前女兒已進階為獨當一面的經理職務，手下統馭員工百名，待遇也隨著職位的晉升而水漲船高。老頭子對於女兒優異表現十分自傲，逢人就搬出女兒亮麗的成績單來炫耀他的富裕。 

    儘管女兒在職場上的成就非凡，在感情社交的資歷卻猶如白紙，與實際年齡不成比例；除了少數幾位閨中密友的聯誼活動，其餘時間都侷限在公司與家庭之間。為了打發閒暇，女兒夜間以教授英文為消遣；雖屬玩票性質，她依然認真投入，日久做出口碑，慕名求教的學生不計其數。日夜兩份差事，滿滿佔據了女兒睡眠以外的所有時間，日復一日，轉眼走到了坐三望四的年歲。 

    眼見女兒同學個個步入婚姻,我再也按奈不下內心的焦灼,私下勸她應以終身幸福為重;女兒卻表示若是無緣碰上好男人,她寧可不要浪費生命。我卻認為女兒已經老大不小,如果再不急起直追,恐將難以覓得歸宿。老頭子熬不過我反覆叨唸,總算願意正視女兒的終身大事;言出必行的他，馬上廣托親朋老友，積極替女兒物色對象。 

    為堅持門當戶對，老頭子事先列出一份準女婿的條件範本，諸如省籍、身高、學歷、職業、恆產等等，樣樣都有明文規定，但首要條件是必須具有博士資格，否則一切免談。 

    親朋老友、街坊鄰居，其中不乏有熱心媒人願意促成良緣；奈何女兒不願屈就任人品頭論足式的相親方式，每每都以陣前逃脫或避不見面做消極抵抗。老頭子高門檻的選婿條件，以及女兒不肯降格求偶的堅持，一次次粉碎我的心願，任憑我如何苦勸，都無法改變父女如出一轍的頑固。這些現象經過大肆宣揚，使得原本興致高昂的準媒人，紛紛擊起退堂鼓。 

    凡事鍥而不捨的老頭子，在安排女兒的婚事時也不例外；急於覓得良婿的他，不甘就此罷手，幾經考慮，改以徵婚方式另起爐灶。未免再橫生枝節，老頭子先瞞著女兒過濾人選，再計誘她到約定地點與男方會面；由於事出突然，場面往往萬分尷尬。起初女兒敵不過老頭子「女大不中留」的激將法，還會勉為其難與以應付；但畢竟是情非己願，每回與男方出遊都弄得不歡而散。久而久之，女兒情緒爆發，揚言繼續下去將離家自立門戶；缺了女主角的相親會再難變出名堂，徵婚風波終告收場。 

    歷經相親、徵婚的刺激，總算逼使女兒對於婚姻大事的關注；由於心繫於此，於是漸漸出現眉目。然而女兒從敞開心扉接受異性邀約，到感情有了進展出入成雙，卻每每等不到開花結果，老頭子就會為了男方的學歷或職銜這些外在條件橫加阻撓。被否決的男方個個挨不到老頭子獲准踏進家門，就逐一放棄或轉移目標，讓女兒剛才冒出生機的婚事又沉寂下來。 

    為此，女兒忍無可忍，三番兩次向老頭子抗議：「到底是您要找對象？還是我要嫁人？為什麼每次我交男朋友您都要干涉？連一點兒自主權都不肯給我。」儘管女兒說的合情合理，然而老頭子依舊不肯讓步，反而理直氣壯地加以反駁：

  「妳從小我就費盡心思為妳安排最好的生活條件，吃好、穿好、用好，學鋼琴、學跳舞、學畫畫，樣樣才藝都不缺，村子裡有哪個女孩能趕上妳的容貌、氣質和學識？沒有相當條件的男人哪配的上妳？我投資在妳身上這麼多錢，怎麼能隨隨便便就便宜了那些不勞而獲的渾小子？結婚是女孩子的終身大事，不能胡亂湊合，哪個人不是想揀好的挑？」 

    身旁缺少個男伴噓寒問暖，女兒猶如沒人欣賞的塑膠花，空有才貌雙全的優異條件。我不忍她青春繼續蹉跎，幾次鼓起勇氣要求老頭子放寬選婿的標準；可是每回說項，總會遭到一頓劈頭大罵，繼續再補上一段強詞奪理：「女人家懂什麼？咱們兒子沒當上博士，找個博士女婿，多少也可以光宗耀祖，妳少插手壞了我的計劃，不然後果妳擔當不起…。」 

    當女兒的同窗已兒女承歡膝下多年時，女兒又意外被月老眷顧；兩年前，她在圖書館認識了一位男孩，兩人年齡相近、喜好相似，彼此情投意合，前景充滿希望。女兒私下曾向我表示非君莫嫁的屬意，而我也十分看好這段姻緣，暗地極力配合促成。 

    結果老頭子得知，再度又為對方不具博士資格而百般刁難；他不斷對女兒洗腦與告誡，企圖讓她回心轉意，奈何女兒這次鐵了心，抵死不肯妥協。老頭子無計可施之餘，竟然以接送女兒上下班的方式隔絕兩人接觸；面對眼前的困境，兩顆年輕的心反而更緊密相繫。 

    女兒這回動了真情，老頭子只好重新部署局勢以力挽狂瀾。他一方面用緩兵計對女兒動之以情：「當年我兩手空空拉拔你們姊弟成年，兒子翅膀長硬，馬上避不見面；妳是我剩下的希望，真得忍心為了一個渾小子破壞我們父女感情？」 另一方面再趁女兒男友來電話的機會，當頭給予痛斥，以使其早日知難而退。 

    老頭子棒打鴛鴦的作風我雖然無法苟同，卻愛莫能助，結褵五十載，他冥頑不化的性格我心知肚明，凡是他下定決心必成的事，我的意見或勸阻對他完全無法影響；而且我的中肯的建言，在事敗時往往都會成為老頭子遷怒的藉口。處於這種劣勢之下，家中大小事務的決策權，我根本使不上力。 

    日前我在房間午睡，猛然聽見老頭子聲淚俱下的語調從客廳傳來，我被驚醒，立刻起身一探究竟；只見老頭子以哀求的口吻對著話筒說話：「請您勸告貴公子，破壞別人家庭是犯法的行為，他還年輕，不要自毀前途。…謝謝，謝謝；打擾，打擾。」掛上電話，老頭子憂傷的表情立刻轉換成神情詭異的笑臉；他見我滿腹狐疑的神情，迫不及待揭開謎底：「我假冒自己是咱們女兒的老伴，打電話給那個渾小子的爸爸；不准他兒子再來糾纏咱們女兒，這招反間計包管見效，那渾小子想跟我鬥，還早咧！」 

    老頭子望著驚愕無語的我，完全會錯了意；他話鋒一轉，拍著胸脯對我連連保證：「老太婆，妳儘管放心，這個社會博士滿街都是，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會給妳找個博士女婿，讓妳了卻這樁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