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爺，我們這群看天吃飯的人碰到下雨就會全軍覆沒；求您賞口飯吃，千萬不要下雨…。 」我仰望著烏雲滿佈的天空虔誠祈禱。 

 天冷倒無所謂，說不定還能促成外套和毛衣銷路；一旦下雨，生意就泡湯了，除了賠上時間，還可能虧掉攤租。時間逐日逼近，下個月初的房租，至今全無著落；這兩天務必要努力拼些業績，希望老天垂憐，千萬不要雪上加霜。

「老闆娘，太陽眼鏡怎麼賣？」聲響將我拉回現實，一位長髮妹指著墨鏡要求報價。 

 配件具有畫龍點睛的效力，只要搭配得宜，往往能擄獲人心，進而拉抬買氣。然而足以相輔相成的配件得花工夫精挑細選，通常我都不會輕易出售；現在才剛出攤，尚未開市的此刻，長髮妹卻獨獨相中配件，究竟要或不要報價？都令我欲言又止。  

 墨鏡原本不在配件之列。昨晚，一位坐輪椅的青年，在我的左側設攤；儘管口齒不清、肢體施展艱困，年輕男子卻仍賣力地向往來的路人兜售抹布、原子筆、面紙等生活雜貨。即使陸續有善心人士光顧生意，但是這些零星的交易量加總起來，恐怕還不夠年輕男子支付攤租。 

設攤在我右邊的小君情況正好相反。小君的商品主打對象是女性上班族，她能言善道且精於行銷，那些愛漂亮的女人經常被小君唬得暈頭轉向，然後心甘情願的掏錢架構虛榮。 

說來不可思議，只要小君強調這件衣服「林志玲曾經買過」；那件裙子小S買了同款的三種顏色；顧客多半就會歡心買下號稱是巴黎或義大利的進口貨。這種藉由名人自抬身價的行銷招數幾乎無往不利，小君的顧客鮮少質疑其中的真偽。 

    買氣明顯下滑的月底，大夥眼巴巴地盼望顧客上門，老天卻只獨厚小君。昨晚她接連碰到幾個大戶，生意旺到讓週遭眼紅；小君決定趁勝追擊，忙著打手機要求男友幫忙補貨，並眉開眼笑放送捷報：「聽說好多人都還沒開市哩，我老早就『破萬』了，老天真是疼好人耶！」 

 寒流逼退了逛街的人潮，才剛過九點，街道卻冷清地如同深夜；眼看商機無法起死回生，有的攤販已經開始打包準備撤退。我打算去超商買個國民便當裹腹，然後提早收攤，把希望寄託在明天的早市。 

 待我返回，小君臉上多出一副淺紫色的墨鏡；甫瞧見我，她就把臉龐湊過來，急著要我加入意見：

「我戴這副太陽眼鏡OK嗎？」

「嗯,好看！貼臉的眼鏡比較有時尚感，而且紫色還能襯白膚色，很適合妳耶！」

獲得認同的小君戴著墨鏡，直接走到左側，開始跟年輕人討價還價：

「ㄟ，這副太陽眼鏡多少錢？」

 「一…一百…百塊。」

 「自己人還算這麼貴，賣我五十塊吧！」

「不…不行…行！」

「那你能算多少？」

「已經很…很便…便宜…宜了。」

「不然，再加十塊錢吧！」

「大…大姐，對…對不…不起，我…我會…會賠…賠錢。」

「看來你不欠錢ㄛ？等你想通了再來找我買吧！」小君拋下墨鏡，返身回到她的攤位。 

 這段對話令我聽得心浮氣躁，小君向來痛恨亂殺價的客人，每回買賣做不成，事後，她總會氣呼呼地對空叫罵一番：「殺價殺到沒行情，她當我是在做慈善事業喔？花不起錢就認份點，買不起東西，就不要隨便問價錢；哼！『澳客！』」 

 如今角色易位，小君對同行施展的殺價招數，跟所謂的「澳客」有什麼分別？為了不忍這個掙扎於生活邊緣的青年對人性失望，我也顧不得事後小君會做出何種反應；當下就把心底的想法付諸行動，連忙開口向年輕人訂貨：「那副墨鏡幫我留著，等我吃飽了再拿。」 

    開始飄雨了，現場掀起波波騷動；不一會兒工夫，雨絲逐漸轉成雨點。我先用百元買下墨鏡，然後迅速將衣服下架並裝箱收妥，旋即隱入雨幕之中。 

    今早理貨時，昨晚順手塞在衣服堆的墨鏡現形了。我拿起墨鏡仔細端詳，才發現這只膠框墨鏡的做工並不含糊：鏡片的邊緣，雙雙點綴著閃亮的人造碎鑚；兩側腳架的鏤空處，各鑲有精細的銀質圖飾。這只造型脫俗的墨鏡真是物廉價美，市價絕對超過百元！ 

    我打算將墨鏡充當做配件使用，順手取來一件白色長版T恤，再把墨鏡固定在T恤的領口；各取其利互相幫襯之後，濃濃的休閒風情立刻展現。 

 今天設攤在可遮風擋雨的騎樓下，以避開隨時會被雨水驅離的危機，我的心情因而轉為篤定。長髮妹還在原地等著報價，我身不由己，於是信口開出價錢：

「三百五。」

「可以算便宜一點嗎?」

「算妳三百好了。」

    長髮妹握著墨鏡遲遲沒有鬆手。經驗告訴我，只要略微加把勁，眼前的生意就能手到擒來。我暫時拋開一切，認真面對即將成交的第一筆買賣。 

 「妳連衣服一起帶，算七百塊就好！這件長版數字T怎麼穿都有型，單穿可當洋裝；搭配緊身褲，或繫條皮帶，又各有不同風情；若是加件短罩衫，就變成現在最流行的多層次穿法；實穿又好看的衣服最值得投資，妳可以考慮一下！」 

    雙唇緊抿的長髮妹，思考了幾秒鐘，隨即低頭開啟包包；接著，她將嶄新的千元大鈔連同墨鏡一起遞給我，然後揚起嘴角發出指令：

「麻煩妳幫我包起來！」

   Yes，開市了！久違的暖陽從我心底悄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