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一樣的自由

珀林2193字

2003/11/6初稿2003/11/10完稿

妳一直嚮往一種風一樣的自由。

當妳一個人開車回家，手裡握著方向盤，即使猛踩油門，轉速表瞬間衝破了一百五，筆直的道路變成一根找不到靶所以停不了的箭，腦子裡的船隻也高高揚起船帆敞敞迎接著巨浪－－妳仍然覺得缺少了什麼……

－－或許是流浪，或許是一種像風一樣、沒有目的的漂流。

即使妳再踩油門，讓積架跑車持續以時速兩百的速度狂飆，一路飛馳在窗外的藍天也因失速而把初秋的雲游拋在身後－－妳仍然覺得缺少了什麼……

－－或許是自由，或許是一種像風一樣、隨心所欲的自由。

因為有個不會改寫的劇本在下個交流道等妳，因為有個固定的角色等妳去扮演，所以妳感覺自己被一捆隱形的繩索牢牢地縛绑在命運的羅網上面，即使踩死了油門，也無可逃脫。

妳每天的生活好像一列玩具火車，沒有選擇地行駛在定型的8字軌道上，嘟嘟嘟……嘟嘟嘟…… 鳴著無可奈何的氣笛，一圈又一圈的巡迴在那不能脫軌的人生。

所以妳一直嚮往一種像風一樣的漂流。

或許因為妳從來沒有離開家庭的庇護、一個人生活過，所以妳像隻從未獨立的雛鳥，渴望能夠脫離那個理所當然的鳥巢，去感受那種乘風飛行的自由。或許因為妳一直被呵護著，像個城堡裡的公主，所以妳想要擁有另外一種不用當自己，可以當其他任何人的漂流。

因此妳一直羨慕別人那種隨走隨停的漂泊。

妳常常幻想有一天自己可以背著行囊，騎著單車，自妳現有的生活當中出走。彷彿只要踩著單車的踏板，迎著風，妳就可以隨風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妳喜愛那種陌生－－因為陌生，所以沒有人認識妳；因為沒有人認識妳，所以妳可以不用當自己。 妳可以捏造自己的過去，也可以虛構自己的現在，更棒的是：妳可以重塑自己的未來。

妳想像自己是一個旅遊至陌生國度、忽然昏倒在街頭的女子，當妳醒來的時候，發現妳忘了自己的名字。那是多麼美麗的失憶症，好像一個神奇的橡皮擦把自己平凡的過去全部擦乾淨，留下又乾淨又美麗的空白，讓別人與自己可愛的想像力來重新填上色彩。 妳可以是流落民間的富家千金，也可以是被始亂終棄的落拓歌女，反正妳可以隨心所欲編織或淒美或滄涼的劇情，來賺取別人的同情或愛情……

每一個陌生的地方彷彿就是一個新設的網站，每次妳都可以用一個全新的名字進去瀏覽，只要輕輕點一下，就可以選擇停駐或是離開。只要妳不關機，妳就可以不停變換生命的場景，隨著滑鼠的移動，隨意變換自己的命運。 妳可以隨自己高興選擇當一個檳榔西施或者當一個女明星；妳也可以選擇扮演一棵樹或一隻狗……那感覺多麼自由！

正是那種自由，讓妳想要真實的去感受、那種只要靠著自己的翅膀就可以遨遊天際的灑脫；正是那種漂流，讓妳想要真實的去感受、那種沒有劇本可以即興演出的多種可能。

所以當妳從一個剛剛辦好離婚、目前獨自賃屋居住的女友家中出來，知道她又恢復了自由的單身生活，妳一個人握著方向盤，行駛在回家的路上，妳會不由自主地踩重了油門，因為妳也想要一個不一樣的人生。

然而，即使踩死了油門，妳也到不了天涯的盡頭，尋找到妳所要的自由與漂流，因為下個交流道出口妳就必須右轉，右轉之後妳必須直走，直到下個紅綠燈妳就必須左轉上山……妳的家在那裡等妳，而屋內是妳這輩子努力所贏取來的所有獎品……

妳恍然明白：這輩子妳再也沒有脫軌的可能性，因為再怎麼想，妳也捨不得離開正在燈下等妳的那幾個親愛的面孔；即使妳真的患了失憶症，心裡也會有個部分無法真的忘記。

妳開始想著或許妳可以寫作，把所有妳曾經夢想的情節全部寫成纏綿悱惻的小說，讓小說的女主角幫妳去圓夢。妳可以想辦法讓故事裡面的自己多一點快樂、少一點憂愁……

至於風一樣的自由，妳決定回家之後馬上去買一輛變速腳踏車，請妳的老公在這個禮拜六教妳騎。然後下個星期一，等老公上班、孩子上學以後，妳就可以騎著單車，騎往距離妳家大約一公里，那個人煙罕至的山林，騎進那條不知道通往何處的小徑，開始一個屬於妳自己的探險之旅……

妳一個人騎上了單車，口裡哼著那首從小只要妳心情不好就會唱的歌，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開闊與歡欣：「我騎了一部單車，啊哈哈 ~ 要到路的盡頭，沒人陪伴我，啊哈 ~ 我卻不寂寞。 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風光多美好；越過小溪、穿過田野，心中真快樂……叮玲玲，一陣清風吹過我烏黑的頭髮；叮玲玲，一陣清風吹走我所有的憂愁……我要騎著單車，快快樂樂唱著歌，快快樂樂和那白雲一起向前走。」……

歌聲揚起一陣清風，帶著妳驀地回到那個跟表哥表姐一起在外公家學騎腳踏車的童年－－終於妳鼓起勇氣，拒絕了表哥怕妳跌倒，所以說妳不用學、他要負責載妳的提議。妳顫抖著小小的身體，騎上那輛彷彿會帶妳到天涯海角的幸福牌腳踏車。 一路驚叫裡，妳回頭忽然發現表哥早已偷偷放了手，妳終於會騎了！ 妳高興的笑著，更加奮力地踩著踏板，往長長的田埂騎去，彷彿一路就要騎進白雲裡……

徜徉晴空的白雲有如一隻鳥形的風箏繫在妳的單車把手，隨著妳的踩踏，與妳一起飛過小徑，飛進那個秘密的森林。裡頭有一棵樹，正在那裡等妳，等妳輕輕環抱住他巨大寬闊的身軀，呼吸他所散發出來的芬多精，感受他所傳遞出來的生命力……妳感到生命的甜美恍如一朵白雲愉快地雲游在妳的血液……

忽然一陣風吹來，彷彿那是一陣來自天堂的旋風，把妳週遭所有的秋葉全部吹送到空中，整座森林也隨著那陣旋風不停地擺動……妳感到自己的身體也隨著那棵杉木不停地擺動……妳在那種擺動裡，以為自己飛進了天空、飛進了宇宙的洪流，妳心裡滿滿的滿滿的，充滿了一種……風一樣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