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幻想曲

＜原文載於中華日報93.1.28＞

珀林1038字

雨後的山陵，斜打著紅色的光影，那是太陽把稀有的巒大花楸以及紅櫻拿來親吻著層層的山林。我在遠眺的山嵐裡，把自己的背影描繪成一把火炬，靜靜的走進我生命裡、那個既幽閉又寂靜的森林。

大朵大朵的姑婆芋遮掩著入口，以一座又一座綠色的村落，為森林裡群棲的精靈守護一整個夏天的歌舞祭。我卻在螢火蟲不再成群亂飛的秋天，誤闖進那個原始而禁忌的森林，見證了一段黃腹琉璃鳥與山桐子樹之間不悔的愛情。

黃腹琉璃相戀山桐子，鎮日流連在樹梢，山桐子不能飛，黃腹琉璃不能不飛，兩人交織的戀情凝結成樹上鮮紅的果粒。遠遠一瞥，只見黃腹琉璃為了山桐子流下瘋狂的血淚；近近一看，只見山桐子為了黃腹琉璃生出纏綿的淚滴。

我臉上感動的淚滴，滴醒了樹下小睡的藍腹鷴，它溫柔的為我銜來一段夕照的金光，還有一朵天上的流雲，以之為我舖成一片金綠色的床茵。我在無盡的哀傷裡寐去，卻仍聽見黃腹琉璃與山桐子在我的夢裡，以不同的兩種曲調低吟。那是快樂也是嘆息，快樂的是兩人在森林裡度過了一段絕美的光陰，哀傷的是兩人不能永遠不分離……

當我悠然醒轉，迷霧中走來一隻帝雉，那是森林中的帝王。 我跟隨著它斑斓的尾翼，走過叢叢野蕨攜手流淌的翠綠河床，穿越高聳杉木搭建百年的綠針葉林。我輕輕走在用軟軟落葉織成的波斯毯上，走向那個被野火洗禮後的白木林。

那是一群冷杉，悠悠站在山林頂端，以一種不悔的姿態，歷經風吹日曬雨淋，終於堅持成屹然的白木，綻放出美麗的孤寂。

我在那種純然的孤寂裡，傾聽著森林的聲音－－翠綠的杉木，強韌的生命；蒼然的白木，完美的結局。如果沒有野火，就沒有昂揚的白木林；如果沒有苦戀，就沒有鮮紅的山桐果；如果沒有痛苦，就沒有年老時驀然回首的滄然一笑……

遙望著遠遠的山脊，有隻山羊正在岩石的崩塌處活動，我就著山谷對它呼喚，卻飄搖成一層又一層的回音。山羊躲避著人群，我們卻在嚷嚷人群裡迷失了自己。 什麼時候，我可以攀上那座孤零零的山脊，把煩擾的塵世踩在腳底。

夕陽的光影迅速移去，黑夜幽幽的佔領大地，我在漸漸變暗的森林裡變得清明－－原來我們都是森林裡的一棵杉木，生命裡的每一段風景都必須勇敢的去經歷，因為生命會以眼睛裡流出來的樹脂為記，在我們的面容上面，黥成永遠的刺青，讓我們的後代，在塵歸塵土歸土的葬禮，看見我們曾經努力過的痕跡。

        黑夜已經來臨，但是我不再需要森林的帝王帶著我走出森林，我的心裡已經拓印好一幅地圖，而且，我也不急著離去。因為，當我生起火堆，以熊熊的火焰為被，暗夜的森林，會在低低的夜風裡，告訴我更多更多的秘密……

＜初稿2003/10/5完稿於2003/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