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久了，一定有框框。自己看不出，別人卻知道。文非一體，顯能備善。自己拿手的寫法就是框框。

學任何東西都有方法。學校教育是其中一種，而且可能是最無效率的一種。工匠學習有師徒制，如果學寫作用師徒制，或許好些。最好是一個老師帶幾個學生，像古代私塾那樣學。

如同所有技藝一樣，老師能教你的只有到某一程度。接下來全看個人的機緣與造化，善學者都是偷學的，沒有人明明白白的教你，都靠你偷師偷學，懂得從高 手那裡學到內涵與精髓。從苦工開始，受盡風霜，慢慢找出竅門。與高手過招，從敵人那兒補自己的不足。文學初階是技藝，往上而去，近乎道。就是接近形而上 的，作家的筆就在創造那未曾有過的，捕捉虛無飄渺的真善美。講幾個他人的經驗，分享與各位同好：

作家的辦事現場

李敖說他寫文章先把材料擺出來，書是直接撕開當材料。那種考據學的態度用來寫論文，非常尖銳。如同李先生一般，願意明白講自己寫作方法的人並不多。 我沒看過金庸先生說他寫作時的具體。松本清張是透過編輯描述，說他時不時就直接打電話給神田町的舊書店要某書。我喜歡看某些作家的紀錄，想了解書房裡發生 了甚麼事。如同廚師對廚房內發生的事必然感興趣，寫作者當然想一窺大師書房內的狀況。臨場感永遠是王道，親眼看過作家寫作的現場，必定讓你獲益。

〈我太太說，我寫東西時是老僧入定，叫不醒的。很能體會愛迪生會把手錶當蛋煮了，因為神魂好像在另一次元〉

跨界學師

我這一系列文章引張大千的例子；安藤忠雄的例子。這就是跨界學習。藝術領域沒有界限，上窮碧落下黃泉，只有真善美是指標。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甚麼都可以學。如同我喜愛看漫畫，漫畫家的表現手法可以參考。喜歡看攝影，攝影又何嘗不通文學。古典音樂提供不同的音韻，寫散文可內建古典樂的聲韻。看日劇也學了不少文學。

寫文章的方法不在文字上，而是在天地萬物之間。所謂方法，即是沒有方法。又是處處方法，到處是觸機，到處是文學的智慧。你有文學之眼，每天大自然都在向你說法。你懷有創作之心，每天都是靈感湧動，只怕你捉不住他。

文學起於天心靈府。美是我心中的神，愛讓神靈現身。神造的美就是我的老師。

仿自己的作品

張大千年輕時仿石濤幾可亂真。畢卡索呢？他仿馬內的作品聽說還不只一幅。他說：「當我看見馬奈的《草地上的午餐》時真有相見恨晚的痛苦感覺」。

同樣那幅畫，莫內也仿過。大師眼中只有藝術的高度，沒有產權的想法。看見好作品，油然升起：「大丈夫當如是也」，也來寫一寫，一定是高手的心態。

李白看見崔灝的黃鶴樓詩，也想寫。書上紀錄說：李白罷筆。為哲匠斂手。

聽說，晚年畢卡索非常有趣。因為外邊有很多仿自己的畫，他也自己仿自己的畫。非常有趣的人，感覺像老頑童會做的事。

齊白石則不然。有人拿外邊仿他的畫來，他明知是假的，也給他題上自己的名。理由是那人太窮，去換點錢也好云云。

我倒是蠻佩服齊老，真看開了。無人無我，畫還分甚麼你我，真的假的。真是無相佈施啊。

學無止境，藝無止境，心能轉萬物即是道之文。畢卡索仿自己的作品，畢竟還是畢卡索畫的。至於以假做真假亦真的例子，齊白石算是給後世學者留一範例。

對比一些名利場中的文藝客、假文人、藝術掮客、附庸風雅的傢伙，我常常感到噁心，常常不想再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