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打旋風（深夜講堂３１）
◎沈政男

１９９２年寒假過後，醫學系五年級下學期的內科見習課程開始，第一站來到心臟內科。

第一天就開始接Ｃａｓｅ，第二天晨會得做病例報告，但我什麼都不懂，又聽說心臟科主任很嚴格，都會親自出席，於是我非常緊張。我被分配到一位五十多歲男性病患，診斷為心肌梗塞，應該是不怎麼複雜的案例，但那時的我，不要說看不懂心電圖，連心肌梗塞的危險因子都講不齊全。我趕緊翻出內科小寶典華盛頓手冊，惡補相關症狀、身體檢查、實驗室檢查等，然後硬著頭皮進到病房裡，心虛地跟病患與家屬說明來意，結結巴巴問起病史。

胸痛多久了？……怎樣的痛覺？悶悶還是刺刺？……我很想掏出口袋裡的手冊照表宣科，卻又不好意思。問完病史，我請病人掀起上衣，伸入聽診器……咦！怎麼沒有心跳？啊，原來聽筒放錯面了。聲音有了，噗通噗通，但有沒有心臟雜音我根本聽不出來，只能在病患胸前將聽筒移來移去，還要他坐直坐挺一些，假裝內行。

主訴、現在病史、過去病史、檢查數據等等資料收集了，但要我寫成一篇完整病歷實在太困難，我只能先把住院醫師學長的版本抄寫起來，帶回去研讀。

當天晚上我告訴紫韻沒辦法約會了，必須準備明天的病例報告，她有些困惑，怎麼學期一開始就這麼認真？我在班上成績殿後，照理說如果晨會表現不好，同組同學應該也不會訝異，但我好面子，不希望在眾人面前出糗。

我抬出厚重的哈里遜教科書，先把心肌梗塞相關知識念一遍。雖然英文閱讀不是問題，但專有名詞我很生疏，什麼ＣＰＫ、硝化甘油、抗凝血劑，根本沒聽過。那年代沒有網路，必須翻找書內相關章節，或者查其他書，有些費事。

實驗檢查數據大致看得懂，但心電圖就慘了，不是一時三刻惡補的來，那起起伏伏的波形在我看起來都差不多，哪裡有問題啊？我連正常心電圖都看不懂，更不要說從醫院影印回來的病患心電圖了。

為了看懂心電圖，我從頭一頁頁讀著專門的書，似懂非懂，看手錶十點多了，有些著急起來，腦海浮現病房主任皺眉瞪視的模樣，身體開始燥熱，有些坐不住。

我走出男二舍，點了一根香菸叼在口中，在夜色中循著徐州路的紅磚道往南陽街方向走去，那裡有五光十色的電動玩具，可以暫時麻痺意識，忘卻緊張。

１９９１年快打旋風ＩＩ引進台灣，在大街小巷掀起了熱潮，電玩間裡人滿為患，機檯十之八九都是快打旋風，一張張青澀臉龐在菸味瀰漫的室內，咬牙切齒擠眉弄眼地操作搖桿按鈕，不順利的時候砰的一聲大力拍打檯面，啐出髒話，發洩憤懣的情緒。

投下十元銅板，我習慣選空手道高手Ｒｙｕ，一一對戰眾家好手，猙獰的巴西野怪、笨重的日本阿肥、仙風道骨的印度瑜珈阿三，還有使出倒立旋風腿絕招就會露出白色內褲的中國春麗，哇，實在太讓人投入了，完全可以發洩攻擊慾望，提振士氣。

走出電玩間，想像自己使出昇龍拳絕招，對空大吼一聲：明天，來吧！

第二天早上的晨會做病例報告，零零落落，還沒報完，總醫師還沒提問，心臟科主任已經坐不住，自己開口問我病患用的抗凝血劑是那一種？作用為何？我被那氣勢嚇住，結巴了起來，主任也不給機會思考，當場要我下來，不要浪費大家時間！直接請住院醫師接手。

我羞愧得面紅耳赤，坐在台下無法專心聽講，很後悔自己前幾年沒有好好念書。


（圖片來源：http://codweb.net/blog/article/503585887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