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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2/04 11:55:19瀏覽325|回應0|推薦3 | |
2011/11/29 前往屏東的路上,我斷斷續續地讀《原鄉人》,作家鐘理和的傳記。一本薄薄的小書,封面是一張憂鬱面孔的素描,出版於民國六十九年,印刷與裝幀都帶著那個時代的樸素與抒情。 書是從臺北小巷的一家舊書店買來的。書店裡滿是泛黃的紙頁與霉味,老闆娘卻性感嫵媚,嘴角掛著撩人的笑容,像是從費里尼童年記憶中的義大利小鎮裡走到泰順街。 鐘理和出生在日本占領期的台灣,一心要成為一名中國作家。他是個富裕家族的少爺,愛上的卻是風俗禁止結婚的同姓戀人。他帶著她逃離台灣,來到北風與白雪的東北,移居到故都北平。他做司機、開煤炭店,學習做一個父親,最重要的是,他要掌握那些漢字,把它們排列在一起,表達出一個「白薯人」的感受,他苦悶、感到被遺棄,卻總是不知如何表達。曾經,中國是他的「原鄉」,代表著自由與歸屬,在這裡,沒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的婚姻,他不用再受日本人的屈辱。但一切並非如此。 「白薯站在地球的一邊!見證歷史像游牧民族,在遼闊的大草原上彷徨著。祖國——但一陣西伯利亞風吹來,什麽都不見了,都沒有了。」他在《白薯的悲哀》中寫道。那是抗戰勝利之時,狂喜迷漫在整個中國。他卻發現,住在北平的台灣人是這喜悅的局外人。五十年前,形狀像白薯的台灣被割讓給日本。日本人的侵略,激勵著很多台灣人,正是這種反抗讓祖國變得如此美好,它像是另一個烏托邦。如今,祖國的懷抱,卻讓他感到幻滅。在北平人眼中,台灣就如朝鮮,有著鮮明的日本色彩,或許它們不激起直接的仇恨,卻也是輕蔑、排斥的對象。「然而我們能夠說什麽呢?祖國——它是那麽偉大的。它不但包括一切善,並且它也包括一切惡。」他這樣感慨。 他又回到了故鄉。在山腳下,他飽受貧困、病痛與失敗的折磨,繼續寫作,死在了書桌前。在某種意義上,他仍是個局外人。在山間與鄉村,沒人分享他的文學理想、傾聽他的苦悶,而在戰後的台灣,隨著大批大陸流亡文化人的涌來,他這樣的台籍作家仍是局外人,他們的中文怎能與這些真正的「原鄉人」相比。他能仰仗的唯有堅持,血液與淚水成為了墨水,生命本身則成了燃料。 我沒讀到他的代表作《笠山農場》,倘若不是這本偶然的小書,恐怕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我熟悉的台灣文學是五四傳統的延續,是蟄居在島嶼上的大陸人對於故土的鄉愁。而至於鐘理和,還有比他更富才華的賴和、吳濁流等人,卻像是掉進了時代縫隙的一代人。他們的奮鬥是那麽的孤立無援,被吞噬進更宏大(或許也更空洞)的歷史敘述中。這種掙扎不僅是政治上的——他們夾在日本人與國民黨之間,更是思想、審美與日常生活的,他們該怎樣艱難地在日語、漢語、台語間轉化。他們曾那麽渴望說出一句標準的「北京話」,但「北京話」旋及又變成了外來壓迫的新象徵。 屏東的一個小村裡,我聽了一場原住民的演唱會。這是十多年來台灣的新潮流,每個群體都在宣稱自己的獨特性。威權政治結束後,所有被壓抑的情感都爆發出來。「中國認同」也被視作國民黨統治的象徵,理應被拋棄。新的「台灣認同」正迅速的形成,對於新一代人來說,「原鄉」再不是中國大陸,而是自己的土地、自己的傳統,是這排灣族、泰雅族,是幾百年來「過唐山」的閩南人、客家人共同造就的土地與傳統。 鐘理和的身後命運則有了戲劇性的轉變。距離他逝世超過五十年,他變成了台灣獨立精神的某種象徵。後來者略去了他對於中國的鄉愁,而把他豎立為本鄉本土的熱愛者。我去了他的家鄉美濃,除去嘗嘗久負盛名的板條,我更想看看以他命名的文學博物館。但這一天,博物館閉館,在一家餐廳裡,我聽到鐘鐵民剛剛去世的消息。七十歲的鐵民,正是出生在冰天雪地的東北,是鐘理和投奔「原鄉」後的第一個重要收獲。逝世前,鐘鐵民像他的父親一樣,在中學教書,業餘寫作,也飽受疾病困擾。但他們的方向又不同,父親曾吃力地教授台灣學生北京話,兒子致力於恢復客家文化。 (作者電郵:edmund.z.xu@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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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事評論|兩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