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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歌的證明-2003年花蓮文學獎散文首獎
2013/08/29 06:45:43瀏覽362|回應0|推薦18
  山歌的證明
  
  【葉國居】
  


  我一直認為一個人演唱山歌的方式,其實就是在訴說自己的生活,同時以歌聲來複製居住的大地。而大地與生活正是一切山歌的源頭,就如同種子與禾苗的相互生衍,它們用時間來證明對於土地深切的愛戀。
  
  沒有人知道,父親唱山歌的時候,他已經隨著音階爬上層層的梯田。
  
  依據父親的說法,當年渡海東台灣,他師法一隻螃蟹從沙灘裡爬出道道水溝,於是依山開闢了鋪天蓋地的梯田。以疊羅漢的方式一台一台向上延伸。父親鎮日在田畝耕作,時而藉著山歌來排遣工作的孤寂,因以地形的緣故,他用高亢的山歌和近處耕作的親朋,對答如流,在與天爭地的年歲裡,山歌就是這樣向天纏綿的。
  
  家中最高的梯田,終年吹著勤儉的客家采風。高度海拔三百,大小僅能容許父親躺下、翻身。簡單的說,它應該是一張單人床的寬度,每一季僅能在其中植上二十四棵稻禾。父親拿著鋤頭,雙手不停的揮動,汗水從毛細孔中噴出,山歌在高音區爆破。站在高處,為了使別人聽見他的歌聲進而應答回唱,父親必須將音調拉得更高,至於音域則須在窄處徘徊,父親的歌聲正就在展演他自身的處境啊!
  
  如今父親無法再從事耕種,但是他的山歌依舊日日在吉安高唱。坐在庭院中,唱起山歌,是不需要太多行頭的。不用觀眾、不需排場,打著赤腳坐在一張油漆斑駁的長板凳上。頭,微微低著,雙手不停的搖擺。若以他的姿勢來看,像是是在田中舉鋤深掘。假若你以平地卻如此歌聲高嗓的音調論斷,似乎是近於不可思議的吶喊。不分晝夜興起即歌的方式,像是複習昔時黑家白日的耕事生活。唯一不同的,父親再也沒有同伴和他對唱山歌了。
  
  年假結束那天,父親要我攙扶他上那畝梯田,我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登上,父親張望,許久,不發一語。那日天色迅即變化,一下間細雨如織,我正愁惱如何回家時。突然間,父親放出了山歌。
  
  天和地分到恁遠
  
  水毛(細雨)攏佢連到共下(一起)
  
  崖和你分到天涯
  
  麻介(什麼)時節做得(可以)對唱山歌
  
  我終於知道父親近年來山歌吶喊的原由了!他渴望土地響起山歌的共鳴呀!我在旁輕哼山歌的旋律,山嵐頓時如波濤奔騰!田水迅即灌注我的體內。我有一種感覺,粗壯的田埂已經爬上肩膀。
  
  那日,坐在最後一節車廂,北上的火車,在轉彎處用身體拱成微笑。我回頭望著鐵道兩岸,像是母親的大地伸出追拉的雙手,對我緊追不捨。土地無法脫離山歌的纏綿,而我的情思終究無法脫逃土地的追緝。我相信,終有一天,我會回到美麗的花蓮,再植畝上的二十四棵稻禾。
  
  時間會證明,山歌將世代纏綿花蓮的春天。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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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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