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至賢 裝在茶箱裡的故事
2007/12/23 14:54:51
●陳絳雪 攝影●李沃略

曹雪芹花上10年時間，敘一場奢華艷麗的《紅樓夢》，奈何紅樓夢早逝，徒留痴情人怨嘆，南柯空夢一場；曾至賢耗盡10年歲月，述訴一段老茶箱的故事，只是慨嘆老茶人竟等不到翻閱自己故事的那一天。

不論昨夜紅樓夢，或是今日老茶箱，敘述的，都是一段古；留住的，都是一段已逝的記憶，歷史的痕跡。而曾至賢說，他只是盡一己之棉力，播幾顆茶史的種子……

◆老記者

漫長的26年，曾至賢盡忠職守地站在前鋒位置，扮演一個叫“記者”的角色，負責接收與發送訊息，是為“大眾傳播媒介”。先是冷酷的、無情的、血淋淋的社會新聞，許多轟動事件的現場，都曾經有他與同業忙碌的身影；後來則進入政治、經濟、文化、教育，一份只有3張紙的報紙，廣泛的新聞涵蓋面，他已駕輕就熟，屬前輩級報人。

在他那個年代，記者幾乎都是“十項全能”，尤其是規模較小的報社，人手不足，記者的接觸面自然也較大型報社來得廣，情緒就和長期處于戰鬥狀態的攝影記者一樣，總是緊繃的，只是他多了一股興奮，覺得當記者真好，可以知道第一手消息，知道很多很多的“內幕”。

激情未褪

看多了，寫多了，激情總會消退，老記者是否會全然地麻木？他微笑搖頭。

“那是我的第二興趣，記者必須有第二個興趣，並且是真正喜歡、持久的第二興趣。那也許是未來的出路，或是工作以外，還能寄托心情的事，支撐著你不會在重復又重復的日常生活中，感到疲憊與厭倦。

“現在的年頭，每個人都賣給了‘記者’這個身分，這份工作不能忘了補充知識，媒體是很無情的，優者生存，劣者淘汰，加上這年頭的平面媒體記者，不比以前吃香了，更不能完全不想其他的興趣。

“70到80年代之間，是報館美麗的春天，大家都好有沖勁，表現好都有獎勵。當前媒體正進入轉型，陷入混亂，電子媒體、網絡世界、太多的媒體加入原有的市場，以前可能有50家，現在則可能有700家，分著同樣的廣告大餅，很多人都沒飯吃。

“如斯情況，15年了仍未結束，該倒的就讓它倒，強的就讓它更強大，這樣大家才有飯吃，若持續拖著，大家都沒有飯吃。”

◆老茶人

小時候，曾至賢就住在老街的其中一間木屋裡，距離家門幾步之遙，有一家老茶莊，每次打從老招牌底下經過時，濃鬱的茶香不時被輕拂吹過的風，飄送入鼻兒裡，慢慢地，吸進了心坎兒裡。

他愛茶，因為茶像人，新茶是活力十足的年輕人，老茶像他，一把年紀，白發蒼蒼，帶點滄桑，沒有猛烈與火爆，而是內斂；他對老茶莊的眷戀，其實是戀著一種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覺，熟悉的記憶。

長大後，站在新聞前線沖鋒陷陣，埋首桌案努力爬格子之余，那一個永遠安靜的老茶壺，個子小小的，一個巴掌還有多余空間；他無言凝望，輕輕撫觸，然後在一縷滲著茶香的白煙中，釋放緊繃了一天的情緒，歸于平靜。

在不知不覺的修身養性中，自自然然地愛上了茶，愛上了茶壺，愛上了茶香，也愛上了茶箱。以前那種隨手拿一個玻璃杯，抓一把茶葉，艘熱水一倒，就口喝下去的日子，不再。

當拼搏的年輕歲月逐漸成熟，一切慢慢上了軌道，生活總算多了一些個人的時間，于是，平日的私人時間以及一年之中將近一個月的假期，就都泡在老茶莊裡，與老莊主們串串門子，聯系感情，增進情誼，再搜集一下老茶店的故事。

“過去的史料，如果不趕快記錄下來，以後就會後悔；今天如果不做，明天可能已沒有了。”在歷史、茶葉、茶壺與茶香之間，這一位老茶人，選擇了傳承茶的種子。

◆老夫妻

曾夫人黃文綺在《打開茶箱的故事》序文的開端是這麼寫的：結婚25個年頭，可怎麼也比不上老茶店的“老”故事，比不上老茶的“老”濃香，既然怎麼也比不了，做老婆的我，只得陪著上山下海，他和長輩們聊天，我便幫著拍幾張照。

夫唱婦隨，琴瑟和弦。

開始走訪老茶莊時，孩子才不過10歲，很小的年紀，直到老茶書出版時，孩子已是20歲的大人了。歲月，真的在眨眼間就飛逝了，整整3千650個日子，總是不知不覺地投入在尋訪老茶店的日子中，直到暫時停歇後，才驀然發現，原來夫妻倆的年紀，也已添了十歲。

黃文綺本是喝咖啡之人，但命運沒有安排一段咖啡情緣給她，而把她牽給一位茶人。這感情一牽扯上，就是25年，喝咖啡的她，既是嫁雞隨雞，也在丈夫的耳濡目染、長期熏陶下，走入了茶的世界，也走在丈夫的世界裡。

她笑言沒有遺憾，因為喝咖啡的她，還沒有到“愛”或是成“痴”的地步。她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就是會直接感覺到她沒有隨意發揮的健談，盡管她總是看似安靜地守候在丈夫身旁。也許是因為她一說話就掩不住那與生俱來的爽朗吧。

旁人看來，做丈夫的很幸福，因為有一個願意夫唱婦隨的妻子，但在妻子的心中，也許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因為有個謙虛、好學而不多話的丈夫，最重要的是，這個丈夫既然可以對茶專情數十年，對她，自然也一樣不渝。

一對老夫老妻，兩顆幸福的心。

◆老茶莊

在曾至賢耗了10年收集成書的76個老茶箱裡，不只有老茶人的心情，老夫妻的感情，老茶香的濃鬱，還有老茶莊的嘆息，以及老莊主的落寞。

當老茶箱的故事終于結集成書時，其中幾位老茶人已仙逝，等不到翻閱自己故事的那一天。所以曾至賢一再說：“如果今天不做，明天可能就不在了。”有人說，人生是往前看，世界不斷向前走，為何要回頭看過去，把歷史帶到前路來？

曾至賢則說：“如果沒有過去作為傳承，將不會讓人有所領悟。老茶店有其脈動，從這個年代到下一個年代，說著故事，讓人看到茶文化發展的縮影。”

“歷史是一面明鏡，你可以突破，但在過程中，卻少不了歷史這一塊鏡子……茶人在喝茶之余，應該延續茶的種子，往下紮根，將之變成文化，而非僅止于感官上的滿足。”

宛如處身時光隧道

所以，為多一間老茶莊做記錄，就保留多一道歷史的痕跡，讓後代有個依循，讓百年老店在多元的的社會裡，延續堅毅的生命。

“老茶店既能走過動盪時代與挨得起經濟環境的起落，仍屹立不倒，必有其過人之處，也凸顯其歷史意義，這就是老茶店值得參考的地方。

“讓老茶店來說故事，聽的人就像身在時光隧道，從開始的最初，走到最新的發展。每一位老頭家都有一本難能可貴的老茶經，細讀老茶人披荊斬棘的故事，看祖先如何自強自立。”

老茶莊所保留下來的特色，如炭焙窯、焙籠間、茶甕、錫桶、錫罐、四兩包、老秤子、舖滿地的梔子花，只在下一代不願接手的老茶莊裡頭才有，而曾經歷過的滄桑，以及撐著微駝的老身軀，眼睜睜看著百年家業逐漸黃昏的心痛，也只在老茶人的心中，深深地藏著。

衣是新的好，人是舊的好，有些事物，還是老的好。